第十六章 船(第3/7页)

“你是什么意思,先生?另一条腿是被鲸鱼咬掉的?”

“被鲸鱼咬掉的!年轻人,靠过来一点:它是被曾经咬碎过小艇的最最凶猛的一头抹香鲸咬掉的,被它一口咬住,嘎吱嘎吱一嚼,就给吞下去了!啊,啊!”

他说话的劲头让我有点吃惊,也许,他最后那番话里由衷的悲哀也让我有所感动,但是,我尽量镇静地说道:“你说的肯定是真的,先生;可我怎么能知道那头特殊的鲸鱼有多凶猛呢,尽管我的确能从这个简单的事件中大概推测出来。”

“现在看看你吧,年轻人,你的肺子还是软的,你明白吗;你没有说一句假话。的确,你以前出过海,这是真的吧?”

“先生,”我说,“我想我告诉过你,我在商船上出过四次海——”

“别提那个!注意我说过关于商船的话——不要惹恼我——我不要听。不过,让我们彼此了解了解。我已经向你暗示了捕鲸是怎么回事,你还想干这行吗?”

“是的,先生。”

“很好。现在,你有胆量把标枪投进一头活鲸鱼的喉咙,然后猛追过去吗?回答我,快点!”

“我敢,先生,如果这么做是势在必行的话;也就是说,在不可避免的情况下;我认为这种情况不会发生。”

“还不错。那么,你不仅想要去捕鲸,亲身体验一下捕鲸是怎么回事,你还想去见见世面?你说的不就是这个吗?我想是的。好吧,往前走,去船头的上风舷看看,然后回到我这儿来,告诉我你都看见了什么。”

这个奇怪的要求让我有点困惑,我在那里站了片刻,不知道该怎么办,是把它当作玩笑,还是要认真对待。但是,法勒船长把他的鱼尾纹扭成了一副怒容,吓得我赶紧照办。

我向前走去,从船首的上风舷望去,察觉到船体在潮水牵引下向下锚的一侧摇晃,这时正斜对着开阔的海面。海面一望无际,极其单调,令人生畏,哪怕最轻微的变化也看不到。

“好吧,你有什么可报告的?”我一回来,法勒就说,“你看见了什么?”

“没什么,”我回答,“什么都没有,只有海水;不过,水平线很清晰,我想,就要起大风了。”

“嗯,那么你还想去见见世面吗?你希望绕过合恩角去看看更多的地方吗,嗯?从你站的地方难道就不能见识世界了吗?”

我有点动摇,但是我必须去捕鲸,这是我的心愿;“裴阔德号”和别的船一样是艘好船——我想它是最好的——我把这些话向法勒重复了一遍。看到我如此坚决,他表示愿意让我上船。

“你最好是马上就签字,”他补充说,“随我来吧。”这样说着,他领我下了甲板,进了船舱。

坐在船尾肋板上的是一个在我看来极其非凡和让人吃惊的人物。结果证明这就是比勒达船长,他和法勒船长都是这条船的大股东;在这些港口,其他股东有时是一些拿退休金的老人、寡妇、没爹的孩子和大法官监护的未成年人;每个人拥有的股份价值仅仅相当于船上的一块木头、一尺木板或是一两根钉子。楠塔基特人将自己的钱投资在捕鲸船上,就如同你购买国家批准的回报丰厚的股票一样。

比勒达和法勒,还有许多其他楠塔基特人,都是贵格会信徒,这个岛屿起初的定居者就属于该教派;迄今为止,岛上居民总体上还保持着罕见的贵格会特性,只不过由于外来的异质事物而具有了各种变化,多少变得有点反常罢了。同样是贵格会信徒,其中有些人却是所有水手和捕鲸者当中最嗜血残暴的人。他们是好战的贵格会,也是喜欢复仇的贵格会。

因此,他们当中就有这样的惯例,以《圣经》人物为名——这是岛上唯一普遍流行的风尚——从小就自然而然地吸取了贵格会的习语,庄重而戏剧化地把“你”称作“汝”。尽管如此,这些经久不衰的特性,和他们后来在鲁莽勇敢、无拘无束的冒险中形成的千百种彪悍的性格,奇怪地混合在一起,与北欧海上之王,或是具有诗意气质的罗马异教徒相比也毫不逊色。当这些东西结合在一个人身上,他便具有了超凡的力量,闻名世界的大脑和沉重的心,同时还具有在最遥远的海域,在北方从未见过的星空下面,在许多漫长夜晚守望的那种沉静和孤绝,如果这些能引导他进行无视传统的独立思考,从大自然那纯洁无染、自觉自愿和满怀信任的心胸,接受所有或甜蜜或野蛮的新鲜印象,从而主要地凭借这些,也凭借某些偶然优势的帮助,去学习一种勇敢无畏的高尚的语言——这个人就会成为整个国家中独一无二的人—— 一个为崇高悲剧而生的强大的历史性人物。如果从戏剧化的角度来看,无论是出身或是环境,都丝毫无损于他本性深处的那种近乎任性专横的病态意志。因为所有悲剧人物的伟大都是由某种病态造就的。相信这一点吧,野心勃勃的年轻人,所有凡人的伟大都不过是病态。但是,我们还用不着与这样的人打交道,我们要打交道的是十分不同的另一种人,这种人如果确实与众不同,那也只是从贵格会信徒性格的另一面生发出来的,且由于个体环境的差异而有所不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