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鸟舍消失后不久,小鸟叔叔辞去了宾馆的工作。六十岁到了退休年龄之后,他以合同工的形式继续在那工作。但公司突然决定放弃宾馆这个产业,成了退休的契机。当时,公司公式化地通知合同将不再续签,没有说明具体原因,也许和诱拐儿童事件有某些关系吧,反正问了也不会有任何不同。而且,宾馆自从面向公众开放以后日渐嘈杂,失去了原有的平静,对他来说已经不是一个舒适的工作环境,更何况还有头疼的问题,眼下正好是辞职的好时机。

宾馆卖掉前的最后一天,这里邀请了总部的董事、生意伙伴和工作人员召开告别晚宴。大厅里摆着各种各样的食物和饮料,管弦乐器演奏着音乐,玄关大厅的墙上悬挂着曾经到访的重要人士的照片。在场的每个人都潇洒精致,一边喝红酒夹芝士,一边谈笑风生。有一群人正赞美着玫瑰园的美丽,有一群人起劲地谈着工作上的事(虽然与宾馆无关),还有的人在露台上无言地抽着烟。这个晚宴说是为了感谢已经完成使命的宾馆及史上工作年限最长的管理员而举办的,但几乎没有一个人向小鸟叔叔表示过关切。在这个特殊的夜晚,他就像往常无数次招待宾客时一样,小心翼翼地注意着不让自己的影子落到客人们的脚边,不影响任何人的视野,以管理员的身份用身体最熟悉的姿态度过了。

只有一会儿,小鸟叔叔被主持人拉到前方,让他说几句离职致辞。他不情不愿地拿起话筒,鞠了一躬,用细微的声音表达了谢意。但声音没能传到身处喧闹大厅的客人们耳中,有不少人都没弄明白为什么他站在那里。“再大声一点,大声一点!”主持人不停地向他示意。管弦乐队的演奏者们有些困惑,不知道什么时候该继续演奏。

握紧话筒,小鸟叔叔清了清嗓子,正打算说得响亮一些时,嘴里冒出的却是绣眼鸟的叫声。

“吱啾吱啾吱吱啾吱吱啾吱、吱吱啾吱吱啾吱啾——”

他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会这样,好像除此之外就没有办法说得大声一样,等回过神时已经唱出了绣眼鸟的歌。

叫声非常婉转,是哥哥教导以来演绎得最好的一次。音符们一个一个跳到天花板上,融进枝形吊灯的光芒里,瞬间响彻了大厅。小鸟叔叔能感觉到自己的舌头微微颤抖发出微妙的韵律,关节在顺畅地活动,气息长得似乎可以一直延续下去。

喧嚣停止了。人们自然地伸长耳朵开始聆听,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人转脸看向窗户的方向,以为飞进了迷路的小鸟。很快,有人发现是眼前的这个男子正在展示绝技,开始拍起手来。啪啪,拍手声传播开去,勉强成了鼓掌。掌声飘忽,根本不及绣眼鸟的叫声,中间还混杂着几声“kotori、kotori”的私语。小鸟叔叔将话筒还给主持人,回到了人们视野所不及的地方。绣眼鸟的歌声将散未散,喧嚣又重新回归,转眼间大家就忘记了他的存在。

从露台走进院子,小鸟叔叔朝着凉亭走去。幸好,这里没有人。大厅里透出的灯光、几盏庭园里的灯以及空中一轮小小弯月映照着玫瑰园,但这里依然安静,盛开的鲜花在夜色中低垂着头。耳畔残留着鸣啭的余音,舌头还是麻的,小鸟叔叔脑海中一片空白,呆呆地坐了下来。他回想起和哥哥吵架头一次午休没回家,哥哥死后每天一个人吃面包,与图书管理员一起谈论候鸟,所有,记忆轮番浮现,内心波澜不惊。音乐与喧嚣在抵达凉亭之前就被夜空吸收,小鸟叔叔耳朵里回响的只有野鸟、幼儿园的小鸟以及候鸟们美丽的歌声。只要能听到它们的歌声,就足够了,没有必要为离开熟悉的工作场所伤感,也没有必要为再也见不到的人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