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小鸟叔叔感到最接近绣眼鸟的时候,是夜晚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之后。放在卧室角落里的纸板箱隐藏在黑暗中,吃饱了肚子的小家伙正在甜美地沉睡,忙碌了一天的眼睛和舌头都安静下来,嘴也闭上了,尾翼低垂着。毯子温柔地包裹着受伤的翅膀,纸板箱高高耸立,小家伙是安全的。

他能清楚感受到这个生物散发出的气息。睡着后与催促的鸣叫似像非像的细小呼吸,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的圆滚滚的肚子,渗入毯子里的体温,这些都清晰浮现在眼皮背后。眼睛分明已经闭上了,却可以看见各种各样的东西,甚至能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小家伙的心脏是不是和银杏果实差不多大呢,放在手心上就会让人忍不住想要含在嘴里那样。应该是覆着果冻一样的膜,透着淡粉色,扑通扑通有如呢喃一般跳动的吧。小鸟叔叔竖起耳朵,倾听它的呢喃。

有谁就在自己的身边,小鸟叔叔再度感受到这个事实。这是哥哥死后,很久没有感受过的。与哥哥相比,小家伙的身形几乎为零,单薄得似乎一只手就能捏碎。它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甚至连人类都不是,却轻易地深入到自己的内心,这是为什么呢?小鸟叔叔十分不可思议。这不可思议引领着他进入了没有疼痛的睡眠中。

根据兽医的诊断,小家伙还需要大概三周才能重新长好骨头,振翅高飞。小鸟叔叔的生活重心完全变成了这只绣眼鸟:每隔四个小时(即便是半夜)喂它食物,根据兽医的教导重新绑好绷带,不时地清洗毯子晾在阳光下,早上伴着它的歌声起床,晚上与它一起同眠。

小鸟叔叔无数次想,如果哥哥还活着该多好。哥哥虽然干净利索地拒绝了养一只小鸟的提议,但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他一定能比所有的人更温柔更细心地照顾它,宛如举世无双最优秀的护鸟工一样。

但小鸟叔叔没有时间沉浸在伤感中,不管与哥哥相比如何,他都必须完成此时要做的事。一切都以这只绣眼鸟优先,头疼自然也不例外。小家伙不喜欢薄荷的味道,小鸟叔叔干脆地中断了贴膏药的行为。

照顾完小家伙后,小鸟叔叔还是一直盯着纸箱。做饭时放在餐桌上,读书时放在书桌上,听广播时搬到客厅的桌子上,这样,一有事就能立刻注意到。只要不饿着,小家伙绝不会提什么无理要求。即使缠满绷带,也没有丝毫不满,自己重新探索平衡感,愉快地四处走动。有时,把嘴伸进毯子的褶皱里翻找些什么,腻了就缩成一团休息。

小鸟叔叔偶尔会将哥哥的小鸟胸针凑到它的面前,逗它玩。就是第一个作品,柠檬黄的那只。小家伙起初还戒备着,躲在角落里观察,但很快就输给了好奇心。它伸出脖子,一步一步走近,最终将小鸟胸针从头到尾甚至包括里侧的回形针都啄了个遍,好似在抱怨:“你这家伙,这样大张着翅膀,有点太高调了哦!”小鸟胸针一副与己无关的表情,全凭它摆布。

就这样看着,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小家伙和小鸟叔叔之间没有栅栏,也没有鸟舍,它比幼儿园里的小鸟们更加依赖他。

小家伙整天都在叫。天气晴朗的上午尤其是院子里聚集了很多小伙伴们的时候,它就像一般小鸟一样发出“吱吱、唧唧、吱吱”的叫声,与想要吃饭时忘我的叫声不同;当广播里流淌出音乐的时候,又会发出竞争意味颇浓的鸣叫;万籁俱寂的时候,还会向着看不见的谁自言自语。家里的每个角落都能听见它的声音。连极少打开、积满了灰尘的父母的卧室和塞满了书、从未整理过的装饰书柜里,都吹进了活物的气息。

把小家伙留在家里单独外出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有时候要去买更换的滴管,有时候要去邮局取钱,这时小鸟叔叔总是担心得不得了。他也说不清到底担心什么,只是一想到要把绑了好几圈绷带的绣眼鸟放在家里,就会坐立不安。为了早去早回,小鸟叔叔拼尽全力踩着自行车,干脆利落地办完事,气喘吁吁地冲进玄关。往纸板箱里一看,自然,绣眼鸟还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