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老虎(第3/13页)

要去戈林纳,你必须天一亮就离开本城,向北而行,沿着高速公路,穿过满是企业老板建造的夏日小屋的近郊区。那些不带院子的高砖房好像永远也造不完,越过大门,能看到门窗框架里黑洞洞的;细腿儿的野猫从堆满尘土的独轮小推车里伸出大半身子。各处都显示着这个国家正在自愈的过程中:新刷好的商店海报、五金店的绿色宣传单页钉在树干上、卫浴产品的招贴广告、木匠工坊的横幅宣传画、家具仓库和电工服务所的广告。某个采石场里,悬崖从正面被开凿,无人驾驶的推土机等待新一天的开工;一张巨大的海报上印着烤全羊的彩照,羊肉在热气中滋滋冒油,为全世界最好的烧烤店吆喝。

相比我和佐拉开车去布莱加维纳的那一程,这一路完全不同,尽管路上也有葡萄园,向着东方闪耀着晶莹的绿黄光芒。这一路上,老人们赶着新剪过毛的羊群,从你的车前横穿马路,他们慢吞吞的,会停下脚步招呼一只肥羊过去,或是脱下鞋子倒出小石头,说不定他们的脚丫子已经痛了好几个钟头了。你在赶路,但他们或它们丝毫不感兴趣;在他们眼里,如果你着急赶路,说明你已经搞砸了这次旅行。

高速公路越来越窄,变成单行道,并开始爬坡─起初坡度很小,周围是一片森林围绕的牧场地,当你开始盘山,说不定转一个弯就会看到明爽的绿野豁然铺开。下山的车辆朝你面对面地开来,看起来小小的,车里满登登坐着一家人,慢慢挤入你的车道。你的收音机里已能收到国境另一边的新闻广播,但信号很弱,声音时不时被干扰。

看不到阳光了,突然间,你行驶在一片低沉的云下,阴云铺展,横跨你眼前的长路,笼罩高高在上的松林、山岩和山下广阔的牧草地,破烂的旧宅、失门的旅店、遥远的无名小溪零星散布。你意识到自己已在几英里内没有看到别的车了。你有一张地图,但没多大用。你路过的教堂灰蒙蒙、静悄悄的,停车场是空的。到了加油站,没人问你要去哪里,他们已好几周没有得到汽油补给了。

空荡荡的公路无尽延伸,只有一块路标会告诉你,你的方向正确无疑。那块木头标志牌很容易被忽略,上面用白粉笔潦草写上了“圣丹尼罗”四个字,还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箭头,指着通往山谷下面的石子路。这块标牌不会告诉你的是:一旦你转进那条小路,你将不可避免地耗上一整个晚上;你的车可能没法轻易掉头;你将蜷缩一团、背靠车门熬过八小时,手电筒一点儿用没有,因为在车里没必要用,下车才有用,但你决不会下车的。

这条小路陡峭下行,在围了篱笆的麦田、黑莓地、牧草地里穿插而过,森林再次出现,牧场的绿草地里有一片片白色小花。每走一点距离,你就会经过一只体型巨大、无人陪伴的猪,呆呆地站在路边的沟渠里。猪会抬头看看你,一脸的无动于衷。

二十分钟过后,小路拐弯,你转过这一弯就该等待从对面森林里射出的强烈光束,那里的松树密集高耸、静默无声;那道光是圣丹尼罗修道院仅存的玻璃窗反射出来的太阳光,那是修道院矗立原址的唯一证据,人们相信那是个神迹,因为,只要太阳升起来,无论晨昏午后什么钟点,你都可以在那个位置看到那道反光。

之后不久,房屋便会接二连三地出现:先见到铁皮屋顶的农舍,阁楼窗户敞开着,正对小路。没人住在那里,一株黑葡萄藤从花园里蔓延出来,吞没果园的上半部。接着,到了拐角,冷不丁出现的第二栋房子会让你吓一跳。那儿,会有一个白发老人坐在门廊里,一看到你的车就会起身,令人惊讶地快步进屋;你肯定明白,他已经坐听了五分钟,听到你的车轮碾过石子路,并希望你看到他用力地关上门。他的名字是马尔科·帕罗维奇─以后你会和他打交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