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女(第2/6页)

“贪鄙贼!坏我家钱树子!三十贯索要偿也!”以杖击某,中颅。某抱首而哀曰:“此顾氏,我妻也。少年而殒,方切哀痛;不图为鬼不贞。于姥乎何与?”妪怒曰:“汝本浙江一无赖贼,买得条乌角带,鼻骨倒竖矣!汝居官有何黑白?袖有三百钱,便而翁也!神怒人怨,死期已迫。汝父母代哀冥司,愿以爱媳入青楼,代汝偿贪债,不知耶?”言已,又击。某宛转哀鸣。方惊诧无从救解,旋见梅女自房中出,张目吐舌,颜色变异,近以长簪刺其耳。封惊极,以身幛客。女愤不己。封劝曰:“某即有罪,倘死于寓所,则咎在小生。请少存投鼠之忌。”女乃曳妪曰:“暂假馀息,为我顾封郎也。”某张皇鼠窜而去。至署,患脑病,中夜遂毙。次夜,女出笑曰:“痛快!恶气出矣!”问:“何仇怨?”女曰:“曩已言之:受贿诬奸。衔恨已久,每欲挽君,一为昭雪。自愧无纤毫之德,故将言而辄止。适闻纷拏,窃以伺听,不意其仇人也。”封讶曰:“此即诬卿者耶?”曰:“彼典史于此,十有八年;妾冤殁十六寒暑矣。”问:“妪为谁?”曰:“老娼也。”又问爱卿,曰:“卧病耳。”因鞭然曰:“妾昔谓会合有期,今真不远矣,君尝愿破家相赎,犹记否?”封曰:“今日犹此心也。”女曰:“实告君:妾殁日,已投生延安展孝廉家。徒以大怨未伸,故迁延于是。请以新帛作鬼囊,俾妾得附君以往,就展氏求婚,计必允谐。”封虑势分悬殊,恐将不遂。女曰:“但去无忧。”封从其言。女嘱曰:“途中慎勿相唤;待合卺之夕,以囊挂新人首,急呼曰:‘勿忘勿忘!’封诺之。才启囊,女跳身已入。

携至延安,访之,果有展孝廉,生一女,貌极端好;但病痴,又常以舌出唇外,类犬喘日。年十六岁,无问名者。父母忧念成痗。封到门投刺,具通族阀。既退,托媒。展喜,赘封于家。女痴绝,不知为礼,使两婢扶曳归所。群婢既去,女解衿露乳,对封憨笑。封覆囊呼之。女停眸审顾,似有凝思。封笑曰:“卿不识小生耶?”举之囊而示之。女乃悟,急掩衿,喜共燕笑。诘旦,封入谒岳。展慰之曰:“痴女无知,既承青眷,君倘有意,家中慧婢不乏,仆不靳相赠。”封力辨其不痴。展疑之。无何,女至,举止皆佳,因大惊异。女但掩口微笑。展细诘之,女进退而惭于言;封为略述梗概。展大喜,爱悦逾于平时。使子大成与婿同学,供给丰备。年余,大成渐厌薄之,因而郎舅不相能;厮仆亦刻疵其短。展惑于浸润,礼稍懈。女觉之,谓封曰:“岳家不可久居;凡久居者,尽阘茸也。及今未大决裂,宜速归。”封然之,告展。展欲留女,女不可。父兄尽怒,不给舆马。女自出妆资贳马归。后展招令归宁,女固辞不住。后封举孝廉,始通庆好。

异史氏曰:“官卑者愈贪,其常情然乎?三百诬奸,夜气之牿亡尽矣。夺嘉偶,入青楼,卒用暴死。吁!可畏哉!”

康熙甲子,贝丘典史最贪诈,民咸怨之。忽其妻被狡者诱与偕亡。或代悬招状云:“某官因自己不慎,走失夫人一名。身无馀物,止有红绫七尺,包裹元宝一枚,翘边细纹,并无阙坏。”亦风流之小报。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白话]封云亭是太行人。他偶然来到郡城,白天在寓所内休息。封云亭当时正年少丧妻,孤单寂寞,不觉情思绵绵,意有所思。他正对着墙壁出神,发现墙上有个女子身影,依稀好像一张画,他以为是自己思虑过度而产生的幻觉。可是过了好一会儿,那影子不动,也不灭,封云亭感到很奇怪。他站起来看,女子的形象更清楚了,再走近一看,俨然是个少女,愁眉苦脸,伸着舌头,秀美的脖颈上还套着一条绳索。封云亭吃惊地看着,那女子好像要从墙上走下来。他知道这是个吊死鬼,但因为大白天胆壮,不太害怕,就对女子说:“小娘子如果有奇冤,我可以尽力帮助你。”墙上的人影居然走下来,说:“我和您萍水相逢,怎敢冒然以大事麻烦您呢?但我九泉下的尸骸,舌头缩不回去,脖子上的绳索拿不下来,求您把这屋梁弄断烧掉,对我就恩重如山了。”封云亭答应了她,那女子立刻不见了。封云亭把房主叫来,告诉他见到的事,并问是怎么回事。主人说:“这座房子十年前是梅家的住宅,夜里有小偷入室,被梅家抓住了,送到县衙由典史处理。典史收受了小偷三百钱的贿赂,诬陷梅家的女儿和小偷通奸,还要传到公堂上审问。梅家姑娘听到后上吊而死。后来梅氏夫妇相继去世,这座宅子就归了我。客人往往能看到一些怪异的事情,但没法消除。”封云亭把鬼的话告诉了主人。他们商议拆房换梁,由于费用太多,有些为难,封云亭就出钱出力帮助改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