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女

本篇以鬼事穿插其中,以人鬼相恋为主要情节,而用意则在批判和警诫贪官。篇中的典史只是接受了小偷的三百文钱的贿赂,便污蔑良家少女不贞,以致梅女不堪羞辱自杀,使得蒲松龄愤怒地在故事中安排他“夺嘉耦,入青楼,卒用暴死”。

依据后面的附录:“贝丘典史最贪诈,民咸怨之。忽其妻被狡者诱与偕亡”云云,《梅女》中的典史,大概即是以淄川县的典史作为原型编撰的,具有极为现实的批判色彩。贝丘是刘宋时代淄川县的名称,只有极为熟悉舆地故典的人才会明白蒲松龄的所指。

虽然故事的政治批判色彩极强,但由于穿插着极为细腻的人情民俗细节,其中温柔多情的梅女,与封云亭玩交线之戏,为封云亭按摩,与浙娼爱卿三人做打马游戏,以及梅女果断地与封云亭离开娘家,娓娓叙来,人情味十足。而在本篇的高潮中,梅女与老妪巧遇贪腐的典史,两人声色俱厉,交相痛斥,情节诡异,慷慨激烈。这些描写使得本篇有血有肉,有政治指向而又远离了图解和概念的弊端。

封云亭,太行人。偶至郡,昼卧寓屋。时年少丧偶,岑寂之下,颇有所思。凝视间,见墙上有女子影,依稀如画。念必意想所致。而久之不动,亦不灭。异之。起视转真;再近之,伊然少女,容蹙舌伸,索环秀领。惊顾未已,冉冉欲下。知为缢鬼,然以白昼壮胆,不大畏怯。语曰:“娘子如有奇冤,小生可以极力。”影居然下,曰:“萍水之人,何敢遽以重务浼君子。但泉下槁骸,舌不得缩,索不得除,求断屋梁而焚之,恩同山岳矣。”诺之,遂灭。呼主人来,问所见状。主人言:“此十年前梅氏故宅,夜有小偷人室,为梅所执,送诣典史。典史受盗钱五百,诬其女与通,将拘审验。女闻自经。后梅夫妻相继卒,宅归于余。客往往见怪异,而无术可以靖之。”封以鬼言告主人。计毁舍易楹,费不赀,故难之;封乃协力助作。既就而复居之。梅女夜至,展谢已,喜气充溢,姿态嫣然。封爱悦之,欲与为欢。瞒然而惭曰:“阴惨之气,非但不为君利;若此之为,则生前之垢,西江不可濯矣。会合有时,今日尚未。”问:“何时?”但笑不言。封问:“饮乎?”答曰:“不饮。”封曰:“对佳人闷眼相看,亦复何味?”女曰:“妾生平戏技,惟谙打马。但两人寥落,夜深又苦无局。今长夜莫遣,聊与君为交线之戏。”封从之。促膝戟指,翻变良久,封迷乱不知所从;女辄口道而颐指之,愈出愈幻,不穷于术。封笑曰:“此闺房之绝技。”女曰:“此妾自悟,但有双线,即可成文,人自不之察耳。”更阑颇怠,强使就寝,曰:“我阴人不寐,请自休。妾少解按摩之术,愿尽技能,以侑清梦。”封从其请。女叠掌为之轻按,自顶及踵皆遍;手所经,骨若醉。既而握指细擂,如以团絮相触状,体畅舒不可言:擂至腰,口月皆慵;至股,则沉沉睡过矣。及醒,日已向已,觉骨节轻和,殊于往日。心益爱慕,绕屋而呼之,并无响应。日夕,女始至。封曰:

“卿居何所,使我呼欲偏?”曰:“鬼无所,要在地下。”问:“地下有隙可容身乎?”曰:“鬼不见地,犹鱼不见水也。”封握腕曰:“使卿而活,当破产购致之。”女笑曰:“无须破产。”戏至半夜,封苦逼之。女曰:“君勿缠我。有浙娼爱卿者,新寓北邻,颇极风致。明夕,招与俱来,聊以自代,若何?”封允之。次夕,果与一少妇同至,年近三十已来,眉目流转,隐含荡意。三人狎坐,打马为戏。局终,女起曰:“嘉会方殷,我且去。”封欲挽之,飘然已逝。两人登榻,于飞甚乐。诘其家世,则含糊不以尽道,但曰:“郎如爱妾,当以指弹北壁,微呼曰‘壶卢子’,即至。三呼不应,可知不暇,勿更招也。”天晓,入北壁隙中而去。次日,女来。封问爱卿。女曰:“被高公子招去侑酒,以故不得来。”因而剪烛共话。女每欲有所言,吻已启而辄止;固诘之,终不肯言,唏嘘而已。封强与作戏,四漏始去。自此二女频来,笑声彻宵旦,因而城社悉闻。典史某,亦浙之世族,嫡室以私仆被黜。继娶顾氏,深相爱好;期月夭殂,心甚悼之。闻封有灵鬼,欲以问冥世之缘,遂跨马造封。封初不肯承,某力求不已,封设筵与坐,诺为招鬼妓。日及曛,叩壁而呼,三声未己,爱卿即入。举头见客,色变欲走,封以身横阻之。某审视,大怒,投以巨碗,溘然而灭。封大惊,不解其故,方将致诘。俄暗室中一老妪出,大骂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