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仙(第2/6页)

“袖里乾坤真个大。”惠曰:“离人思妇尽包容。”书甫毕,忽有五人入,八角冠,淡红衣,认之,都与无素。默然不言,捉惠哥去。尚惊骇,不知所由。道士既归,呼之出,问其情事,隐讳不以尽言。道士微笑,解衣反袂示之。尚审视,隐隐有字迹,细裁如虮,盖即所题句也。后十数日,又求一人。前后凡三入。惠哥谓尚曰:“腹中震动,妾甚忧之,常以紧帛束腰际。府中耳目较多,倘一朝临蓐,何处可容儿啼?烦与巩仙谋,见妾三叉腰时,便一拯救。”尚诺之。归见道士,伏地不起。道士曳之曰:“所言,予已了了。但请勿忧。君宗祧赖此一线,何敢不竭绵薄。但自此不必复入。我所以报君者,原不在情私也。”后数月,道士自外入,笑曰:“携得公子至矣。可速把襁褓来!”尚妻最贤,年近三十,数胎而存一子;适生女,盈月而殇。闻尚言,惊喜自出。道士探袖出婴儿,酣然若寐,脐梗犹未断也。尚妻接抱,始呱呱而泣。道士解衣曰:“产血溅衣,道家最忌。今为君故,二十年故物,一旦弃之。”尚为易衣。道士嘱曰:“旧物勿弃却,烧钱许,可疗难产,堕死胎。”尚从其言。

居之又久,忽告尚曰:“所藏旧衲,当留少许自用,我死后亦勿忘也。”尚谓其言不祥。道士不言而去。入见王曰:“臣欲死!”王惊问之,曰:“此有定数,亦复何言。”王不信,强留之。手谈一局,急起;王又止之。请就外舍,从之。道士趋卧,视之已死。王具棺木,以礼葬之。尚临哭尽哀,始悟曩言盖先告之也。遗衲用催生,应如响,求者踵接于门。始犹以污袖与之;既而剪领衿,罔不效。及闻所嘱,疑妻必有产厄,断血布如掌,珍藏之。会鲁王有爱妃临盆,三日不下,医穷于术。或有以尚生告者,立召入,一剂而产。王大喜,赠白金、彩缎良厚,尚悉辞不受。王问所欲,曰:“臣不敢言。”再请之,顿首曰:“如推天惠,但赐旧妓惠哥足矣。”王召之来,问其年,曰:“妾十八人府,令十四年矣。”王以其齿加长,命遍呼群妓,任尚自择;尚一无所好。王笑曰:“痴哉书生!十年前定婚嫁耶?”尚以实对。乃盛备舆马,仍以所辞彩缎为惠哥作妆,送之出。惠所生子,名之秀生——秀者袖也——是时年十一矣。日念仙人之恩,清明则上其墓。有久客川中者,逢道人于途,出书一卷曰:“此府中物,来时仓猝,未暇壁返,烦寄去。”客归,闻道人已死,不敢达王;尚代奏之。王展视,果道土所借。疑之,发其冢,空棺耳,后尚子少殇,赖秀生承继,益服巩之先知云。异史氏曰:“袖里乾坤,古人之寓言耳,岂真有之耶?抑何其奇也!中有天地、有日月,可以娶妻生子,而又无催科之苦,人事之烦,则袖中虮虱,何殊桃源鸡犬哉,设客人常住,老于是乡可耳。”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白话]巩道人,没有名字,也不知是哪里人。有一次,他到鲁王府求见鲁王,门人不给通报。这时,一个太监从里面出来,巩道人向太监作揖,求他通报。太监见他粗俗浅薄,就把他赶走了。不一会儿,巩道人又来了,太监发了怒,叫人对他边赶边打。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巩道人笑着拿出二百两黄金,请追打他的人告诉那位太监:“对他说我也不是要见王爷,只是听说王府后花园的花木楼台,是人间少有的景物,如果能领着我去看一看,今生的愿望就满足了。”又拿出银子送给追打的人。这人很高兴,回去把这话就告诉了太监。太监也很高兴,就领着巩道人从王府后门进了花园,各种景物全都看到了。又领着他上了楼。太监刚走到窗前,巩道人一推,太监就觉得身子坠到了楼外,有一根细葛藤绷住了腰,身子悬在半空中,往下一看,离地很远,头晕目眩,葛藤还发出了要断的声音。太监害怕极了,大声喊叫起来。不一会儿,来了好几个太监,都吓得要命。见他离地太远,就赶快登上楼去看,只见葛藤的一端系在窗棂上,想解开葛藤把人救下来,但葛藤太细,不敢用力。到处寻找巩道人,已不知去向。众人束手无策,只好报告了鲁王。鲁王来到一看,也感到很奇怪。下令在楼下铺上茅草和棉絮,然后再把葛藤弄断。刚把茅草和棉絮铺好,葛藤“嘣”的一声自己断了,太监掉在地上,原来离地面不过一尺。人们相视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