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梦(第2/4页)

“勿为奸人所弄。”置合案上,则一巨钵。二娘曰:“何预汝事:三日郎君,便如许亲爱耶!”毕持杯向口立尽。把之腻软;审之,非杯,乃罗袜一钩,村饰工绝。二娘夺骂曰:“猾婢!何时盗人履子去,怪足冰冷也!”遂起,入室易舄。女约毕离席告别。女送出村,使毕自归。瞥然醒寤,竟是梦景;而鼻口醺醺,酒气犹浓,异之。至暮,女来,曰:“昨宵未醉死耶?”毕言:“方疑是梦。”女曰:“姊妹怖君狂噪,故托之梦,实非梦也。”女每与毕弈,毕辄负。女笑曰,“君日嗜此,我谓必大高着。今视之,只乎平耳。”毕术指诲。女曰:“奔之为术,在人自悟,我何能益君?朝夕渐染,或当有异。”居数月,毕觉稍进。女试之,笑曰:“尚未,尚未。”毕出,与所尝共弈者游,则人觉其异,咸奇之。毕为人坦直,胸无宿物,微泄之。女已知,责曰:“无惑乎同道者不交狂生也。屡嘱慎密,何尚尔尔!”怫然欲去。毕谢过不遑,女乃稍解;然由此来寖疏矣。

积年余,一夕来,兀坐相向。与之弈,不弈;与之寝,不寝。怅然良久,曰:“君视我孰如青凤?”曰:“殆过之。”曰:“我自惭弗如。然聊斋与君文字交,请烦作小传,未必千载下无爱忆如君者。”毕曰:“夙有此志;曩遵旧嘱,故秘之。”女曰:“向为是嘱,今已将别,复何讳?”问:“何往?”曰:“妾与四妹妹为西王母征作花鸟使,不复得来。曩有姊行,与君家叔兄,临别已产二女,今尚未酬;妾与君幸无所累。”毕求赠言。曰:“盛气平,过自寡。”遂起,捉手曰:“君送我行。”至里许,洒涕分手,曰:“彼此有志,未必无会期也。”乃去。

康熙二十一年腊月十九日,毕子与余抵足绰然堂,细述其异。余曰:“有狐若此,则聊斋之笔墨有光荣矣。”遂志之。

据《聊斋志异》手稿本

[白话]我的朋友毕怡庵,卓尔不群,以豪放不羁的行为自得其乐。他长得很胖,胡须浓密,在文人中很有名。毕怡庵曾经因事来到担任刺史的叔叔的别墅,在楼上歇息。传说楼中原来有许多狐狸,毕怡庵每当读《青凤传》时,心中就向往见到那样的狐狸,为从未相见而遗憾,因此便在楼上聚精会神地沉思起来。后来毕怡庵回到书斋,天色已经逐渐向晚。当时正值夏月,天气闷热,他在门口睡下。睡着后有人摇晃他,醒来一看,原来是一个妇人,年过四十,却也风韵犹存。他吃惊地起来问她是谁,妇人笑着说:“我是狐狸。蒙你思念,深受感动,特来接受你的情意。”毕怡庵闻言很高兴,便对那妇人说些调笑戏谑的话。妇人笑着说:“我年龄大了,即使别人还不嫌弃,自己先已羞愧沮丧了。我有个小女儿已经十五岁了,可以侍候你梳洗。明天夜里,不要让屋里住别人,她就会来。”说罢起身离去。第二天夜里,毕怡庵点香坐候。妇人果然把女儿带来,女郎姿态娴雅温柔,举世无双。妇人对女郎说:“毕郎与你有前世的姻缘,你就住下吧。明天早上早点儿回家,不要贪睡。”毕怡庵握着女郎的手,一齐进了帐子,亲热至极。事后女郎笑吟吟地说:“胖郎君太笨重,叫人受不了!”天没亮就走了。

到了晚上,女郎独自前来,说:“姐妹们要为我祝贺新婚,请你明天屈驾与我同去。”毕怡庵问:“在哪里?”女郎说:“大姐作东道,离这里不远。”毕怡庵果然等候赴宴。等了许久,女郎仍没到来,他渐渐感到身体困倦。刚伏在案上,女郎忽然走进门来说:“有劳你久等啦。”便握着他的手出发。他们忽然来到一个地方,那里有座大院落。他们直接走进中堂,只见灯烛荧荧闪光,灿若星辰。不久主人走了出来,这是一位年近二十的女子,装束淡雅,绝顶漂亮。主人恭敬地整理一下衣襟,施礼祝贺完毕,准备入席,这时丫环进来说:“二娘子到。”只见一个女子走了进来,大约十八九岁,笑着对女郎说:“妹子已经尝过结婚的滋味了,新郎还算如意吧?”女郎用扇子打二姐的后背,用白眼瞪她。二姐说:“记得小时和妹子相互打闹玩耍,妹子怕人数肋骨,只要远远地向手指呵气,就笑得合不上口。妹子就生我的气,说我会嫁给矮人国的小王子。我说你这丫头将来嫁给一个大胡子的男人,那胡子刺破你的小嘴,今天果真如此。”大姐笑着说:“难怪三妹气得咒你,新郎就在身边,你竟这般胡闹!”一会儿,大家凑近喝酒,靠近坐下,一边吃吃喝喝,一边说说笑笑,都非常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