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霞(第2/5页)

“卿自负仆,仆何尝负卿?”女曰:“负夫人甚于负我!结发者如是,而况其他?向以祖德厚,名列桂籍,故委身相从;今以弃妻故,冥中削尔禄秩,今科亚魁王昌,即替汝名者也。我已归郑君,无劳复念。”景俯首帖耳,口不能道一词。视女子,策蹇去如飞,怅恨而已。

是科,景落第,亚魁果王氏昌名。郑亦捷。景以是得薄名。四十无偶,家益替,恒趁食于亲友家。偶诣郑,郑款之,留宿焉,女窥客,见而怜之,问郑曰:“堂上客,非景庆云耶?”问所自识,曰:“未适君时,曾避难其家,亦深得其豢养。彼行虽贱,而祖德未斩;且与君为敌人,亦宜有绨袍之义。”郑然之,易其败絮,留以数日。夜分欲寝,有婢持廿余金赠景。女在窗外言曰:“此私贮,聊酬夙好,可将去,觅一良匹。幸祖德厚,尚足及子孙。无复夹检,以促馀龄。”景感谢之。既归,以十余金买绅家婢,甚丑悍。举一子,后登两榜。郑官至吏部郎。既没,女送葬归,启舆则虚无人矣,始知其非人也。噫!人之无良,舍其旧而新是谋,卒之卵覆而鸟亦飞,天之所报亦惨矣!

据《聊斋志异》手稿本

[白话]文登县有一个叫景星的人,少年时代就很有名气。景星和陈生是邻居,两个人的书房只有一堵矮墙相隔。有一天傍晚,陈生在一片荒落的废墟旁边经过的时候,听见松柏树林间有女子的啼哭声,他走近一看,树的横枝上悬挂着一条带子,一个女子正要上吊自杀。陈生就问她为什么要寻短见,女子擦着眼泪回答说:“我的母亲远走他乡,把我托付给表兄。没想到表兄狼子野心,不再继续供养我了。我孤苦伶仃,只身一人,还不如死了的好!”说完,她又哭了起来。陈生解下树枝上的带子,劝她嫁人。女子担心没有可以托付终生的人。陈生就邀请女子暂且寄住在他家,女子同意了。陈生带着女子回到家里,点上灯仔细端详那女子,发现她长得非常美艳。陈生一下子就喜欢上她了,想要和她交欢。那女子高声喊叫,拼命抵抗,叫喊声传到了隔壁,景星闻声越过矮墙来察看究竟,陈生这才放开女子。女子一看见景星,目不转睛地凝视了好长时间,才向门外跑去。陈、景二人都跑出去追她,可是不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

景星回到家中,关上房门正要睡觉,却看见那位女子从房中仪态轻盈地款款走出。景星惊讶地问她为什么到他家里来,女子回答说:“那位陈生德薄福浅,不可托付终身。”景星非常高兴,就问女子的姓名,女子说:“我家祖上住在齐地,姓齐,我的小名叫阿霞。”景星用轻薄的言辞挑逗她,女子只是微笑,并不拒绝,于是景星和她上床睡下了。平时,景星的书房中常有朋友来来往往,阿霞总得紧闭房门躲在里屋。过了几天,阿霞说:“我要暂时离开这里。你这儿人多眼杂,我躲在里面憋得慌。从今以后,我还是夜间来比较好。”景星问她:“你的家在哪里?”阿霞说:“正好离这儿不远。”于是阿霞一到清早就走了。到了夜晚,阿霞又来了,两个人非常恩爱和谐。又过了几天,阿霞对景星说:“我们二人的感情虽然欢洽,但终究是私定终身,只能私下里相会。我父亲在西疆做官,明天我要和母亲去投奔他,我要找机会向父母禀告我们俩的事,从此便可以明媒正娶白头偕老了。”景星问:“你多长时间才能回来?”阿霞和景星约好十天后相会。阿霞走了以后,景星暗自思忖书房不是久住之地,如果带阿霞回家,还担心妻子妒嫉,他想来想去不如把妻子休了。景星主意一定,便开始对妻子恶语相加。妻子不堪忍受他的欺辱,痛哭流涕,想要求死。景星说:“你死了我恐怕还要受连累,你还是早点儿回娘家的好。”就不断催促妻子快点儿离开。妻子哭着说:“我跟了你十年,从来没有做过半点儿失德的事,你为什么如此绝情!”景星没有心思听她的辩解,只是愈加急迫地赶她走,妻子百般无奈只好满腹冤屈走出了景星的家门。妻子一走,景星就让家人把墙壁刷得雪白雪白的,房间内外打扫得干干净净,伸长了脖子翘着脚等待着阿霞的出现,谁知阿霞如石沉大海,音讯全无。景妻被休回娘家后,多次拜托景星的知交捎话求情,希望能够复婚,景星就是不理,于是她改嫁夏侯氏。夏侯氏家的寓所与景星家接壤,两家曾因为田地的边界纠纷,结下了世仇。景星听到前妻嫁给了夏侯氏,心里更加忿恨不已。然而,他仍盼望着阿霞能够快点儿回来,聊以安慰自己。又过了一年多,阿霞还是没有一点儿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