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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痛归痛,却又很高兴啊!而且你也晓得他的个性,他哪天心血来潮就会忽然消失,好比太阳下山后没半个人影,得隔好多年才会再见到。”

“你没想过跟格雷离婚吗?”

“我没有理由跟他离婚呀。”

“但美国女人真要有心离婚,这应该成不了借口吧。”

她笑了笑。

“你觉得她们为什么要离婚?”

“你不知道吗?美国女人对丈夫的那些要求,英国女人只会拿来要求管家。”

伊莎贝尔把头向后一甩,我还真担心她扭到脖子。

“只因为格雷不太会说话,你就以为他一无是处吗?”

“你搞错了,”我立即插话,“我觉得他的举动很感人,又懂得爱人。只要看他望着你的表情,就晓得他对你用情多深。他也比你更爱孩子。”

“我猜你要说我这个母亲当得很差劲。”

“正好相反,我觉得你是很棒的母亲,把女儿带得又乖又快乐,也留意她们的饮食和如厕是否正常;你教她们要守规矩,读书给她们听,也教她们如何祷告;她们生病了,你也立刻请医生,而且细心照顾她们。只不过你不会像格雷那样,把她们捧在手心里。”

“本来就没必要啊。我是普通人,也把她们当普通人看待。做母亲的把儿女当作人生唯一重心,对孩子有害无益。”

“你说得很有道理。”

“她们一样很崇拜我。”

“这我也发现了。她们把你当成榜样,优雅、美丽又气质出众。但是,她们跟格雷在一起时比较轻松自在。她们确实很崇拜你,但她们最爱格雷。”

“他的确讨人喜爱。”

这个回应很巧妙。伊莎贝尔的一大优点是,即使赤裸裸的事实当前,也不会恼羞成怒。

“经济大萧条后,格雷受到很大的打击,接连几个礼拜都工作到深夜。我常在家里等得胆战心惊,生怕他会因为觉得无地自容,就往自己脑门开一枪。你也知道,大家原本很信赖他们父子,从没怀疑过他们的诚信和判断力。我们把自己的钱赔光了倒还事小,他最耿耿于怀的是,那些信任他的人也赔得很惨。他自觉早该看出征兆才对,所以十分自责,我怎么劝他都没用。”

伊莎贝尔从包包里取出一支口红,涂了涂嘴唇。

“但是,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大萧条过后,我们的财产只剩农场,我觉得格雷要离开芝加哥才有机会重新开始,所以我把孩子交给妈妈,跟他一起去农场住。他很喜欢那里,但我们从没单独去过,以往都会带一大群人,玩得非常尽兴。格雷的枪法很准,但当时没心情打猎。他以前常独自搭小船到沼泽,花好几个钟头观察野鸟。他时常在小河里划来划去,两边是浅灰色的蒲草,抬头就是蓝天。有些日子,那些小河蓝得好像地中海。他每次回来话都很少,只说那里很美妙,但我看得出来他的感受,大自然的美丽、辽阔和幽静深深打动了他。日落前一刻,沼泽上的光线实在迷人,他常站在那里凝望,内心幸福无比。他也会骑马骑得老远,跑去一些荒凉偏僻的树林,宛如梅特林克戏里出现的场景,灰暗又寂寥,甚至带有几分诡异。每逢春天都有大约半个月的时间,山茱萸盛开,橡树抽新芽,嫩绿的叶子伴着西班牙苔藓,好不欢乐,地上还铺满了白色的大百合和野生杜鹃。格雷说不出内心的感受,但想必是深受感动,他整个人陶醉在宜人的春光里。唉,我晓得自己讲得乱无章法,但是看见格雷这个大块头,竟受到这般纯洁美好的情感所鼓舞,让我高兴得都想哭了。如果真有上帝的话,格雷当时想必离他很近。”

伊莎贝尔说这段话时,情绪有些激动,掏出一块小手帕,仔细擦了擦眼角的晶莹泪水。

“你这是过度美化了吧?”我微笑着说,“我觉得,你把理想中的思维和情感投射到格雷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