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曾是在阿勒颇……”(1)(第4/6页)

请注意,就在这种审讯逼问的间歇期间,我们也在尽力从那些办事不力的部门办出必要的文件来。有了这些文件,才能合法地申办第三种文件。有了这第三种文件,就等于得到一块垫脚石,借此垫脚石可以拿到一个许可证,持有此证就可以申办一些别的文件。持证人凭借这些别的文件就多少有可能发现这事原来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会发生。即使我能想象出那种反复出现的邪恶场景,我却仍然不能把它和我的妻子联系起来。那些场景像长着尖角的恐怖幻影,而我凶狠地抓住妻子逼问时,她的柔软肢体却摇摇晃晃,嘎吱作响,瘫倒在我紧抓她的手掌中。

就这样余下的事只有互相折磨,连续好多个钟头在有关部门等候,填表,和已经摸清了各类签证五脏六腑的朋友交换意见,向那些办事员哀求,再填表,结果是她那位健壮能干的旅行推销员的形象和那些长着老鼠胡须咆哮的官员可怕地混在了一起。还有快要腐烂了的老旧记录宗卷,紫色墨水的臭味,塞在疽疮点点的吸墨纸下的贿赂,用敏捷冰凉的带垫脚爪搔弄潮湿颈部的肥苍蝇,你的六张新洗出来的近似本人的照片笨拙地呈凹形,那些出生于斯鲁茨克、斯塔罗杜布或博布鲁斯克(7) 等地的申请人悲哀的眼神和耐心等候的礼貌,像宗教异端裁判所里的刑具一般的漏斗和滑轮。还有一个戴眼镜的秃顶男人,被告知护照找不着了,脸上露出可怕的笑容。

现在我承认,有天晚上,经过特别可怕的一天后,我跌坐在一条石凳上,哭着诅咒这个虚幻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上,千百万人的生命掌握在这些领事和办事员阴冷的手里,任由他们摆布。我注意到她也在哭,于是我告诉她,假如她没有跑去干她干过的那些事,眼下的事情再麻烦也没什么关系。

“你会以为我疯了,”她激动地说起来,刹那间她几乎像个真实的人了,“其实我什么也没做——我发誓我什么也没做。也许我同时过着好几种生活。也许我那么做是想考验你。也许这凳子是个梦,我们现在是在萨拉托夫(8) ,要么是在某颗星星上。”

要回到她最初解释为何姗姗来迟的说法上得经过好几个不同的阶段,一点点细说下来太啰嗦。我没有跟她说话,多数时候我独来独往。她经常会闪现一下,然后消失,也常带点她以为我会喜欢的小东西再出现——一把樱桃,三支名贵香烟,诸如此类——对我就像护士照顾一个脾气暴躁的康复期病人,平平静静地来来去去,一言不发,只是悉心照料。我俩共同的朋友中绝大部分我不再去拜访了,因为他们对我办护照的事情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也似乎对我隐隐有了敌意。我写了几首诗,喝掉了所有能够到手的酒。一天,我将她搂在我充满渴望的胸前,我们便去卡布尔住了一周,躺在狭窄的海滩边粉红色的小圆石子上。说来奇怪,我们的新关系越是融洽,我便越能隐隐感到一股钻心的哀伤,但我不断告诉自己,这是一切真正幸福固有的特征。

与此同时,我们命中注定的漂泊方式有了变化,我终于从一间又暗又热的办公室出来,颤抖的双手中捧着两本厚厚的出境证。这东西里面适时地注入了美国血清,我飞快地赶往马赛,设法买到了下一班的船票。我回家沉重地踏上楼梯。我看见桌上一只杯中插着一枝玫瑰——美得鲜亮,白里透红,花茎上有在水里养了些时候的气泡。她的两件替换裙装不见了,她的梳子不见了,她的花格外衣不见了,她当帽子用的那条打着紫红色蝴蝶结的紫红色发带也不见了。枕头上没有别上便条,屋里也没有任何东西能让我明白是怎么回事。当然有那枝玫瑰,但那东西只不过是法国打油诗人所谓的une cheville(9) 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