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月 14 日(第2/10页)

落地了。安纳瓦克感觉心像要跳出来似的。

他到家了。他到达他永远不想返回的地方。飞机滑向航站时,他心里交织着反感、好奇和害怕。

多塞特角,因纽特语称“金盖特”,意思是高山,人口不到 1200,是因纽特人的艺术中心及首都,人们会半欣赏半开玩笑地称它为“北方的纽约”。这是她现在的样子,当年可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他提起背包,走出飞机。

一名男子跑上前迎接跟他搭同一班机的夫妻,团聚场面热情洋溢;但因纽特人几乎总是这样热情过头。因纽特人有许多表达欢迎的说法,却没有一句表示再见。十九年前也没有一个人对安纳瓦克讲过一句告别的话,就连那个饱经风霜的男人,在其余送行者都离去后,独自留在停机坪的时候也没说。

艾吉恰克·阿克苏克明显衰老了,安纳瓦克差点认不出来。那张皱脸展开笑颜,以前一向刮得干净的脸上,现在留着稀疏的灰胡子。他快步迎向安纳瓦克,一把抱上来,嘴里吐出一长串因纽特话。然后他想起来,改用英语说道:“利昂,我的孩子。好一个年轻英俊的科学家!”

安纳瓦克任他拥抱,然后敷衍地拍拍阿克苏克的背。“艾吉舅舅,你好吗?”

“发生了这么多事,能好到哪里去呢?你旅途顺利吗?路上一定花了好几天……我根本搞不清楚,你得先经过哪些地方才能到达这儿……”

“我得转几次机。”

“多伦多?蒙特利尔?”阿克苏克放开他,喜形于色地望着他。安纳瓦克看到他那因纽特人特有的门牙缝。“你跑了不少地方,对不对?我好高兴。你得多讲给我听听。你会跟我们住,对吧?孩子。”

“呃,艾吉舅舅……我在极地小屋饭店订了房。”

老人脸上掠过失望,随即又眉开眼笑,“我们可以取消。我认识经理,没问题的。”

“我不想给你添麻烦。”安纳瓦克说。我来就只为了将我父亲埋到冰里去,他想道,埋了就赶快离开这鬼地方。

“一点也不麻烦。”阿克苏克说,“你是我外甥。你要待多久?”

“两晚。我想这就够了,你说呢?”

阿克苏克紧皱眉头,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然后拉着他穿过大厅。“这事晚点再谈。玛丽安做了炖驯鹿肉,还有海狮汤饭。真正的大餐。你最后一次吃海狮汤是在什么时候,嗯?”

安纳瓦克任他拖着往前走。机场外停着好几部车,阿克苏克朝一辆货车走去。“背包放到后面吧。你记得玛丽安吗?一定不记得了。她从塞卢伊特搬过来和我结婚时,你已经离开了。孤独真难受啊。她比我年轻,我觉得这样挺好。你结婚了吗?我的天啊,你离开这么久了,我们可真得好好聊聊。”

安纳瓦克坐在司机旁边的座位上,沉默不语。他努力回想这老家伙以前是不是也这么健谈。后来他想到,舅舅可能也跟他一样紧张。一个默不作声,一个滔滔不绝。人和人不一样。

他们沿着大路颠簸而行。起伏的山势将多塞特角切成一个个小村庄。他家当时在柯加拉克。他舅舅阿克苏克当时住在金盖特。他们七弯八拐。他舅舅几乎对每栋建筑物都要给点评语,安纳瓦克突然醒悟,阿克苏克是在带他参观这地方。“艾吉舅舅,这些地方我都认得。”他说道。

“胡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离开十九年了。一切都改变了。那对面,你记得这家超市吗?”

“记不得。”

“你看吧?它以前根本不在那儿,这是新开的!现在还开了间更大的。从前我们总是去极地商店,这你没忘吧?那后面是我们的新学校,呃,其实也不是很新,但对你来说是新的。—你看右边!那是小区中心。你肯定不敢相信,谁来这儿观赏过喉音演唱和鼓舞。美国总统克林顿、法国总统希拉克和德国总理科尔。科尔真是个巨人,我们跟他一比都成了小矮人。我想想,他是什么时候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