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生日(第4/9页)

一个女孩咯咯笑着从我们面前冲了过去,轮椅嘎吱一声刹住。一群男孩和女孩笑闹着追着那个小女孩,从我们面前跑过。

“那些富国制造的污染最多,它们却希望穷国停止发展,不要消耗那么多能源。”她继续说道,“他们觉得这样是公平的,让穷国为富国的罪恶埋单,阻止肤色更深的人们试图追赶肤色更浅人们的发展脚步。”

我们已经走到了草坪最远端。没有米娅的踪影。我们回转身,再次走向那些翻滚着、舞蹈着、嬉笑着、奔跑着的孩子。

“只有傻瓜才相信外交能解决这些问题。冲突无可避免,最终的结果不可能公平。穷国不可能也不应该停止发展,而富国又不会主动埋单。但总有一种技术方案,一种权宜之计。只要给一小群无所畏惧的男女以资源,他们就能做到其他人无法做到的事。”

她的眼睛里闪着光。这是她最喜欢的话题,为她的疯狂科学理想大声疾呼。

“我们需要一支商业喷气机队,它们将在国际空域,在一切国家管辖范围之外喷洒硫酸雾。酸和水蒸气混合后形成细密的硫酸盐颗粒云,从而阻隔阳光。”她试图打个响指,无奈指尖颤抖得太过厉害,“就像1880年代,喀拉喀托火山爆发喷出的火山灰颗粒造成了长达数年的全球性低温。我们能让地球变暖,也能让它再次冷却。”

她的双手在面前挥舞,为人类历史上最宏大的工程计划勾画出美妙愿景:建造一座覆盖全球的墙,让天空变暗。她不记得自己早已做到这一切,早在几十年前,她便已成功说服足够多跟她一样疯狂的伙伴来追随她的计划。她不记得那些抗议者,不记得来自环保组织的诅咒,不记得来自世界各国政府的阻击战斗机和谴责,不记得她曾被审判入狱,在那之后又逐渐被接受。

“……穷国应该与富国一样有权利消耗同等的地球资源……”

我尝试想象生活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一场永不终结的战斗,一场她早已获胜的战斗。

她的权宜之计为我们赢得了些许时间,却没有解决根本问题。这个世界依然挣扎于各种新老问题:酸雨腐蚀着珊瑚礁,对抗全球变暖是否应该继续,永不停止的指责推诿。她不知道富国用机器彻底取代了越来越少的青年劳工,从而将边境线彻底封锁。她不知道贫富之间的沟壑愈演愈深,不知道极少数人依旧消耗着绝大部分资源,不知道殖民主义以发展的名义死而复生。

她慷慨激昂地讲到一半,突然停下。

“米娅在哪里?”她问道,声音中失去了斗志。她望向人群,因为在我生日这天找不到我而焦急万分。

“我们换另一条路。”我说。

“我们必须找到米娅。”她说。

一股热流涌上心头,我停住轮椅,在她面前跪下。

“我正在研究一种技术方案。”我对她说,“它能让我们挣脱泥潭,达到一个合理的状态。”

说到底,我毕竟是妈妈的女儿。

她看着我,神情疑惑不解。

“我不知道我完善技术是不是赶得上救你。”我脱口而出。或许让我无法忍受的念头,是只能拼起你的意识残片。我来这里正是想告诉她这件事。

是为了乞求她的原谅吗?我又已经原谅她了吗? 原谅是我们的愿望,还是依赖之物?

一群孩子从旁边跑过,吹着肥皂泡。泡泡在阳光中沉浮,折射出七彩光芒。一串泡泡落在妈妈的银发上,却没有立即破裂。她就像一位女王,皇冠上镶满璀璨珠宝,像一位上古贤臣,为天下无权无势者请命,像一位母亲,她的爱难以被理解,更难以被误解。

“拜托,”她一边说,一边伸出颤抖的指尖碰触我的脸,她的皮肤像沙漏中的沙砾一样干,“我迟到了。今天是她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