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生日(第2/9页)

我并不害怕,但我还是点点头,让她知道我听她的话。我没问“将来哪天”到底是哪一天。

“要是风筝能飞得更高就好了。”我继续说下去,竭尽全力让词语继续流淌,像转动线轴放出更多线,好让那至关重要的东西继续在空中高高飘扬,“如果我剪断风筝的线,它会不会飞到太平洋的那一边去?”

沉默片刻之后,妈妈回答:“不……没有线风筝飞不起来。它就像飞机一样,靠着空气阻力上升,而你拉着线的力量就相当于推动飞机前进的动力。你知道吗,怀特兄弟最开始造出的飞机其实就是风筝,他们正是从中学会怎么制造飞机的翅膀。将来哪天我会演示给你看,到时候你就知道风筝如何制造升力——”

“它能飞。”爸爸打断她的话,“它会飞过太平洋。今天是你的生日,所有愿望都能实现。”

之后他们谁也不说话。

我没有告诉爸爸,我喜欢听妈妈讲机械、讲工程、讲历史、讲那些我还不太明白的东西。我没有告诉妈妈,我其实知道风筝不可能飞过大海,但我只是想让她讲给我听,而不是继续为她自己辩护。我没有告诉他,我已经长大了,不再相信生日愿望都会实现,我曾许愿希望他们不再争吵,却事与愿违。我没有告诉她,我知道她不是故意说话不算话,但这还是一样让我难过。我没有告诉他们两个,我希望能剪断我与他们之间的那根线,他们相互拉扯的力量太大,令我的心承受不住。

我知道他们依然爱我,哪怕他们已不再爱彼此,但知道这些并不会让我更好受一点。

夕阳缓缓沉入海中,繁星一颗一颗亮起。我的风筝已消失在星辰之间。我想象仙子正乘风而去,愉快地亲吻每一颗星星。

妈妈掏出手机,飞速敲打屏幕。

“我估计你还没吃晚饭吧。”爸爸说。

“没有,我连午饭都没吃。跑了一整天。”妈妈一边说,一边低头盯着屏幕。

“我刚发现一家很不错的素菜馆,距离公园只有几个街区。”爸爸说,“也许我们可以在路上的甜品店买块蛋糕带去餐厅,让他们饭后端上来。”

“嗯。”

“能不能放下手机?”爸爸说,“拜托。”

妈妈长叹一口气,将手机放到一边。“我正在改机票,想改到晚一点的航班,好多陪米娅一会儿。”

“你连跟我们待一晚上的时间都没有?”

“明早我必须去华盛顿见查克拉巴蒂博士和弗鲁格议员。”

爸爸脸色一沉。“你们这些人口口声声说自己关心地球命运,每天飞来飞去碳排放也不少啊。要不是因为你和你的那些客户总想着怎样跑得更快,运得更多——”

“你很清楚我做这些不是为了客户——”

“欺骗自己很容易,我懂,但你正是在为全世界最大的财阀和最专制的政府工作——”

“我所给出的是具体的技术解决方案,不是空头支票!我们负有对全人类的道德责任。我在为全世界百分之八十的人口奋斗,他们挣扎在贫困线之下——”趁这两尊巨神不注意,我听凭风筝带我遁向远方。他们的争辩声渐渐消散在风里。我一步又一步走近翻涌的海浪,被风筝线引向群星之间。

49:

轮椅想方设法也没能调整到一个让妈妈感觉舒服的位置。

一开始轮椅试图把座位升高,好让妈妈的视线能与我为她找来的古董电脑的屏幕保持水平。但这样一来桌面的位置就太低了,不管她怎么弯腰驼背都够不到桌上的键盘。当她伸出颤抖的手指去摸索键盘时,轮椅重新将座位降低,于是妈妈敲打出几个字母和数字之后,不得不使劲抬头去看屏幕。引擎低声嗡鸣,轮椅再一次上升。无限循环往复。

在“日落之家”,超过三千台机器在三名护士的监管下工作,照顾三百位年迈的住户。这正是我们现如今的死亡之道,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仰仗机械的智慧。这是西方文明的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