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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栋楼坐落在西班牙广场上。二楼的两间房间又小又窄,天花板却很高,而且黑咕隆咚的(虽然每间房间都点着一盏磨砂灯,似乎是什么鬼魂点亮的,并等待着其他鬼魂的大驾光临)。我的房间是其中较小的那间,虽面对着广场,但今晚从高窗旁看到的一切仅是黑暗,更深的阴暗叠着阴暗,伯尔尼尼的幽冥喷泉发出不停的潺潺声,更加重了一种阴森的特色。

圣三一教堂双塔中的一个在准点鸣起了钟声。教堂蹲伏在黑暗中,就像庞大的茶色猫蹲在外面台阶的顶部。我聆听着拂晓的钟声一声声响起,那是些简短的音符。我想象着幽灵的双手牵拉着腐朽的钟绳。或者腐朽的双手牵拉着幽灵似的钟绳。我不清楚其中哪幅景象和这无尽之夜中的恐怖幻想更加匹配。

热病在今夜压迫着我,就像浸水的厚毯子又湿又重,令我窒息。我的皮肤经受着一轮轮的炙烤,摸上去湿乎乎的。我受到两次咳嗽痉挛的袭击,其中第一次让睡在另一个房间的亨特从小床上爬起来,跑到我身边,他在看到我吐在锦缎被子上的鲜血之后,双眼圆睁,震惊异常;第二次痉挛时,我尽力屏住呼吸,摇摇晃晃地走到摆在柜子上的脸盆前,呕出少量的黑血和黑痰。这一次,亨特没有醒来。

到底还是回到了这里。一路回到了这些黑暗的房间,这恐怖的床。我恍惚间回忆起,我在这儿醒来,被奇迹般地治愈,“真正”的赛文和克拉克医生,甚至还有身材矮小的西格诺拉·安吉列娣,他们在外面的房间里徘徊。我记起了那段日子,从死亡中康复;那段日子,明白了自己并非济慈,明白自己不是在真正的地球之上,明白那不是我昨夜合上双眼的世纪……明白,我不是人类。

两点过后的什么时候,我睡着了,在我睡着的时候,我开始做梦。这是我以前从没经历过的梦。我梦见自己慢慢地升了起来,穿过数据平面,穿过数据网,进入并穿过万方网,最后来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地方,我从没梦见过的地方……这个地方,空间无限,颜色悠闲、难以形容,没有地平线,没有天,没有地或者人类称为地面的实体区。我觉得这是超元网,因为我立即感觉到这一级别的交感现实包括了我在地球上经历过的所有奇特感觉,我从技术内核流向数据网时感受到的所有的二元分析和智力愉悦,最重要的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宏大感?自由感?——潜能,也许,这个词正是我所要找的。

我独自待在这个超元网中。颜色在我上方、下方、身体中间流过……时而融化成模糊的蜡笔画,时而汇合成云彩般的太虚幻境,在某些罕见的时刻,它们会组成更加坚实的物体、形状、独特的形态,外表看上去像人,又不像人——我望着它们,就像春日里湖区的小孩注视着云彩,想象着大象、尼罗河鳄鱼、巨大的炮舰由西向东进军。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了声音:外面广场中伯尔尼尼喷泉的疯狂流淌;窗户屋顶上方的壁架上,鸽子的瑟瑟声和咕咕声;利·亨特睡梦中轻微的呻吟。但是在这些声音之上,在它们之下,我能听见另一种声音,更加诡秘,更加虚幻,但却无尽地更加险恶。

什么庞大的东西正以这种方式向我走来。我奋力透过蜡笔画的一片朦胧看出去;什么东西正在视野的地平线外走动。我知道,它知道我的名字。我知道,它的一只手掌握着我的生命,另一只拳头则捏着我的死亡。

在这超越了空间的空间中,我无处躲藏。我无法逃离。从我撇下的世界中,痛苦的塞壬之歌持续不断地此起彼伏——每一处的每一个人日常的痛苦,那些正在遭受这伊始之战的人的痛苦,那些挂在伯劳可怕之树上的人确切而清晰的痛苦,最难以忍受的是,我所感受到的来自朝圣者和其他人的痛苦,他们的生活和思想已经和我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