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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看,又戴上墨镜。

“惊慌孤儿,”我说,那是他在通报消息给妙医师的信件中使用的假名:“妙医师派我来,他对你不太满意。”

“怎么会呢?”他镇定地问,仿佛我只是把话题转到手套颜色那般简单。

“邮差穆罕默德是无害的公民,你为什么想加害这样一个人,举发他?”

“不,他可不是那么无害。”他说,带着介绍手套的口吻解释:那家伙一直在读“那本书”,而且挺引人注意。很显然,他脑袋里装的阴险邪恶思想,均跟那本书脱不了关系,满脑子也都充满那本书意图散播的毒素。有一次,他在某位寡妇家被逮,因为他以送信为借口,没敲门就擅自闯入。另外一次,他和一个学生脸颊紧贴,膝头紧靠在一块儿,在咖啡馆看儿童漫画;其中一本画册,内容以评鉴圣徒与先知的标准评价土匪无赖和窃贼。“光这样还不够举发他吗?”他问。

我不太确定,没有作声。

“如果,今天在本镇……”没错,他用了“本镇”这个字眼说:“禁欲的美德被视为耻辱,手指涂抹指甲花的女性被人看不起,那么,这都是拜邮差、巴士,还有咖啡馆里的电视所引进的美国货之赐。你搭哪班车过来?”

我照实答了。

“妙医师,”他说道:“无庸置疑是个伟大的人物。依他的指示行事,令我心境平和,我感谢上苍。不过年轻人,你回去告诉他,别再派人盯我了。”他收拾好手套说:“顺便再告诉他,我在穆斯塔法帕夏清真寺的公厕亲眼见到那个邮差在自慰。”

“而且,是用他那双纤纤玉手呢。”说完我便离开。

原以为自己到了屋外会舒服些,但是当踏在被艳阳晒得如烤盘的石子路上,我惊怖地想起,自己还得在这个小镇消磨两个半小时。

我静静等着,觉得快晕倒了,全身虚脱。最惨的是我没有睡好,胃里满是一杯杯灌下的茶水、菩提茶和可乐,脑中爬满从《阿拉卡利邮报》读来的一则则当地短闻,视线所及尽是镇公所的红瓦屋顶,而农夫银行那闪闪发亮的红紫色招牌像海市蜃楼在我眼前忽隐忽现。我耳中充塞着鸟儿的鸣唱、发电机的嗡嗡声和旁人的咳嗽声。当巴士总算精神抖擞地转进站,我急切地霸住门口,但被一把推开。后面的人把我拉回来,以免我挡住神圣教主的去路——谢天谢地,他们没有摸到我身上的华瑟枪。教主飘着仙气晃过我身旁,淡粉色的脸庞闪耀着智慧的神采,让他浑身散发高尚的光辉,仿佛对我们这些堕落的生灵满怀痛惜之心;不过,他对自己引发的骚动,似乎相当得意。何必要取枪呢?我自言自语,感觉腰间的枪正抵着腹部。我上了车,没有骂半句话。

坐在三十八号座位上,我发现巴士并没有离站,而且觉得嘉娜和她身边的世界都已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我禁不住去瞧外面欢迎教主的人潮,看见目前正轮到咖啡馆那个小厮亲吻教主的手。当巴士开动时,我注意到他得体地吻罢教主的手,并小心翼翼抬起那双手,触碰自己的前额。此时,我注意到那位悲痛商人也在其中。他像个下定决心行将暗杀政坛领袖的刺客,穿过丛丛人群。但是,当巴士驶离,我才知道他根本没打算靠近教主,他的目标是我。

小镇被巴士抛在后方,忘了吧,我告诉自己。阳光像个灵巧的探员,一直紧抓着我的座位不放。无论上路几回,即使身在树下的阴影中,它也下放过我。阳光无情地烤着我的颈背与臂膀,活像在烤面包。但我一直告诉自己,算了,算了,没关系。这辆有气无力的巴士吐着气,在这片没有房舍、没有人烟、片林不生、不见半块岩石的荒凉黄土地上一路吁吁前行,我惺忪的双眼却被光线照得一片昏花。我知道,不要理会它,随它去吧,这时候,是其他的事让我的头脑深处得以保持异常清醒。悲痛商人提报了我邮差朋友穆罕默德的大名,我在那个小镇盘桓五个小时,这段时间某些事已经有谱了——我该如何汇整资讯?像我这样业余的侦探,往后行经各城镇时,应该观察哪些多彩、和谐的景象与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