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准备离开(第4/6页)

“回来?为什么还要回来?还是说你更想留下?”

他想,但他太太不想。罗亚尔道:“最先来,最后走……”

“你是在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

安妮把手放在他胸口摩挲着,好似在找寻某处旧伤。“真的全都结束了,你清楚的。我讨厌这么说,可是这地方确实不行了呀。”

“也许吧……”罗亚尔从她的怜悯中看出了浓浓的挖苦。安妮总是会不自觉地利用他的挫败感,尤其是罗亚尔新冒出来的这种想要证明自己的决心,这种坚信这座建筑终将圆满的信念,让安妮感到了恐慌。此外,他们的邻居都很轻易就接受了罗亚尔这个领袖,轻易得有点过分。仰仗她父亲给的佣金,他才能买到财团合伙人的身份——这个事实,安妮可从来就没让他忘掉,即便不是为了向他标榜自己而灭他的威风。可毕竟,态度是摆在那儿了。也好,他出人头地了,即便其间百味杂陈。以一种略癫狂的方式来看,或许,他的那场车祸不失为挣脱困境的一次尝试。

不过,这一切都已成往昔。就罗亚尔所知,他们离去得正是时候。最近这些天,摩天楼里的生活已经不堪忍受。顶层住户第一次直接卷入了事态。所有事物都在继续着朽败的进程。一场慢速的心理雪崩,正把他们带向低处去。

表面上,公寓楼里的生活还是足够正常的——绝大多数住户还是每天照常去上班,超市还是照常开门,银行和美发沙龙也还是照常营业。不过,大厦内部的真实情况则是三个武装阵营鼎立其间,人心惶惶,一种强硬态势已是全然确立。而且,高、中、低三大阵营之间现在已是几无联系。每天的早些时候,在大厦周围还有自由走动的可能,到了中午便开始愈加困难。而等到黄昏降临,就别想做任何活动了。银行和超市下午3点关门,小学则因教室毁损而迁到了7层的两间公寓。已经没什么小孩会出现在10层以上,更别提天台上那个罗亚尔专为他们精心设计的雕塑园。10层的泳池已经半空,剩下的半坑黄水上漂着碎片杂物。一间壁球场被锁了门,另外三间里堆满了垃圾和破烂的教室物件。20部电梯当中,有3部已经回天乏术。而每到晚间,其余的那些电梯则被敌对阵营纷纷占领,成为他们各自的私人运输线。无电力供应的楼层扩大到了5个。一到夜里,那几条黑杠横贯了摩天楼的整个外墙,像那颗衰竭的大脑上散布着的坏死层。

大厦的高层部分尚未衰败得那么急剧,这对罗亚尔和他的邻居们来说尚算幸运。餐馆已经停止了晚餐供应,不过由于几位员工在每天中午那几小时还能自由进出大楼,因此午餐还是能做到限量供应的。但是,两位侍应生已经走了,罗亚尔估计厨子和他太太很快也会跟着离开。35层的泳池还能使用,不过水位也降得厉害,毕竟供水也和每家每户一样,都得仰仗喜怒无常的楼顶蓄水池和电动水泵。

罗亚尔从客厅的窗户俯看着下方的停车场。大多数车辆都已经几个星期没动过了——挡风玻璃被酒瓶砸烂,车厢里塞满垃圾,车身坐在瘪了的轮胎上,周围则是一片垃圾的汪洋。这些垃圾,从大厦向外呈辐射状,像一个正在扩散的污点。

这种可以目见的指标,不单明示了大楼的没落,同时也衡量出它的各位住客对于这种朽败进程的接受程度。有时候,罗亚尔怀疑他的邻居们其实是在下意识希望一切都衰败得再多一些。他注意到物业经理办公室周围已经没有了怨气冲天的住户。就连他自己的那些顶层邻居,头些天还迫不及待地抱怨,到现在也已对这建筑再没什么苛责。经理不在岗——他依然在底层公寓卧床不起,处于精神崩溃状态;2层混录调音师的妻子和3层首席小提琴手的妻子则是他仅存的两名员工,正都清心寡欲地坐在大厦入口大堂的办公桌旁,对于头上面正在发生何等急速的退变,她俩丝毫没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