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食肉鸟

罗亚尔从楼顶套间敞开的窗户向外看去。50英尺外,那些电梯机房上聚集了一群体型很大的鸟。这是一种不太常见的河口海鸥。近几个月,它们从河边飞上来,开始成群聚集在通风竖井和楼顶蓄水池上,大批出没于无人的雕塑园里的通道中。在康复的那段时间,罗亚尔就经常坐着轮椅到私家平台上观察它们的到来。后来,健身机装好以后,每当他在做运动,那些鸟都会在平台上蹒跚地走来走去。它们似乎是被罗亚尔的白色夹克和浅色头发所吸引,那种色调真的很接近它们自己那一身鲜亮的羽毛。它们会不会将他认成了自己的同类?一只跛了脚的老信天翁,在河畔这方偏僻的楼顶栖身避难?罗亚尔很喜欢这个念头,时常拿出来想一想。

夜色尚早,法式落地窗在夜空里摇过来摆过去。雪狼跑了,到那500英尺长的观景天台上独自猎食去了。随着夏季的结束,楼顶也彻底没了人的行迹。鸡尾酒会的大幕帐还残留了部分,一场雨过后,拖泥带水地倒在了护栏下方的排水沟里。鸥鸟们收起了沉沉的翅膀,在一只纸箱四周散落的芝士条当中大摇大摆踱着步。盆栽棕榈已经有好几个月无人养护,整个楼顶正一天比一天更像一个饥渴贪婪的花园。

罗亚尔走到了低处的楼顶天台。伏在电梯机房上的鸟向他投来敌意的目光,他很享受。翻倒的椅子,稀疏的棕榈,缺了人造钻石被丢弃的墨镜——这些,无不令人感觉到有一种蛮荒的东西正在复苏。是什么吸引着这些鸟儿来到天台上的这片孤地?正当罗亚尔走近的时候,一群鸥鸟俯冲直下,疾飞着争抢从低了十层的某个阳台抛出去的残羹剩饭。弃在停车场上的垃圾给它们提供了食物来源,罗亚尔却觉得它们占领楼顶的真正动机与他相近,神圣的暴力即将降临于此,它们响应着这与它们的故土如出一辙的景象,自远古某处飞来了这里。因为担心它们会离开,罗亚尔很频繁地带东西给它们吃,就好像要说服它们:等待是值得的。

他推开生锈的大门走进雕塑园,打开一盏装饰灯的灯罩,取出了里面的一盒早餐麦片。这原本是留给雪狼的。罗亚尔把谷物撒进了混凝土通道间和玩具雕塑的几何形外壳上。设计这个园子曾令他特别地满足,而现在,他很遗憾孩子们再也用不上这个游乐园了。但是至少,鸟儿是可以自由来去的。鸥鸟们都眼巴巴跟着他,健壮的翅膀几乎把麦片盒子从他手里扫下去。

罗亚尔拄着手杖,绕着混凝土地面上的几洼积水挪着步子。他一直都想拥有一座自己的动物园,要养五六只大型猫科动物,尤其要有一个很庞大的鸟舍,好把各类的飞禽都养在里面。这些年来,他已经为这座动物园勾勒了许多草图。讽刺的是,其中一个方案恰恰是摩天楼的结构;鸟儿们会在那片天空中自在活动——那是它们真正的家园。动物园和大型建筑一直都对罗亚尔有着特殊的吸引力。

一只暹罗猫湿淋淋的尸体倒在排水沟里,是鸥鸟把它逼进去的——这小兽从低处某间温馨舒适的公寓顺着通风井一路往上攀爬,在被这些鸟绝杀之前,最后拥抱了几秒钟阳光。猫的身旁是一只鸥的尸体。罗亚尔过去把它拾起来,尸体的分量让他很是吃了一惊。他走向前,往外一使劲将它远远抛向空中。它向地面急坠,几乎无止境地直直掉下去,最后像一枚白色的炮弹在一辆车的引擎盖上炸开。

没有谁看到他,反正罗亚尔也不在乎被谁看到。尽管对各位邻居的行为有着浓厚的兴趣,但他发觉不去看低他们也真的是很难。和安妮结婚的这五年带给了他一套新的偏见。他挺无奈地意识到自己看不起这些房客——这些人是多么心甘情愿地一头扎进了公寓楼为他们指定好的位置,因为责任感过度发达,又庸庸碌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