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准备离开(第3/6页)

最开始,搬进摩天楼成为第一家住户的时候,两人都只是打算在这里落脚,方便罗亚尔在这个开发区工作,只要在伦敦找到房子就立刻搬走。但是,罗亚尔发现自己总是将搬家的决定一拖再拖。在这个垂直的小镇里,生活真是令他着迷,被其无障碍实用主义所吸引来的这类人也一样令他着迷。作为首户业主,还坐拥最好又最高的那套公寓,按安妮那边的规矩来说,他觉得自己就是这个庄园的领主——虽然这种说法他并不喜欢。罗亚尔一度拿过业余网球赛冠军,纵然那是场小型硬地球赛也不减这名头的分量。随着岁月推移,他这种身体机能上的优越感也不可避免地放缓下来,但现在颇有些重燃的架势,全因这众生的存在——他们是如此一目了然地在他之下,他的华宅这般安然端坐在这诸多简居的肩头。

哪怕在车祸后被迫转卖合伙契约,屈身于顶层公寓的轮椅里的时候,这种复苏的对身体机能的把控,他也依然能感受得到。恢复期那几个月里,随着伤势渐愈体质渐强,仿佛楼里每住进一位新房客,都是对他越来越健壮的筋骨和越来越迅速的反应的某种赞许;仿佛每一位新房客都携着看不见的贡物,恭祝他罗亚尔安康喜乐。

可对于安妮来说,不断潮涌而入的新居民令她茫然且恼怒。整幢摩天楼只有他们一户的时候,她还挺喜欢这住所的,觉得理所当然不会再有其他人出现。她搭乘电梯,当它们是私家缆车索道上铺了华丽软垫的贡多拉;她在那两个泳池里独自畅游,从无其他人会来烦她;她在购物大厅悠然漫步,就像莅临拜访她的私人银行、私人美发师、私人超市。而等到两千住客里的最末几位现身大厦,安妮已把耐性消磨殆尽,一心只想离去。

不过,新邻居们对罗亚尔来说却非常有吸引力,这些范例已然超出了他先前对清教徒职业伦理的想象。在他的各位邻居眼里,他是个不可捉摸又冷漠的人,在一起汽车事故中受伤坐了轮椅,住在摩天楼顶的临时居所里,老婆有钱又年轻,年纪只有他一半大,而且他还很乐意看到老婆被其他男人带出去。——这些,是他先后从安妮口中逐一得知的。如果不算上这象征性的阉割,那罗亚尔还多少算被尊为掌管此楼钥匙的那个人。他带着疤的前额和雪亮的铬手杖,他那一身穿起来活像个靶子的心爱的白色夹克,放到一起看,就像是组成某个密码的各种元素,隐藏起了这巨大建筑的缔造者和惶恐的住客们之间的真正关系。那一长串冷嘲热讽当中,甚至不乏“安妮屡次离乱交仅差咫尺”的戏码,来捧场罗亚尔对“游戏”姿态的偏好——置身游戏,什么都能拿来冒险,也什么都不会失去。

凡此种种对邻居们的影响,罗亚尔很感兴趣,尤其是对于那些特立独行的小牛儿,比如怀尔德——这位是那种单凭“只恨山比我个头大”的怒火就能赤手空拳去攀珠穆朗玛峰的人;或者像莱恩——此人一天到晚从自己的阳台往外张望,满眼的美好映像全是他自己从这幢摩天楼里彻底剥离出来的,哪怕他恐怕是大厦房客当中最忠实于它的那一个。至少,莱恩搞得清自己的位置不乱跑;三天前的那晚,自己这边却是不得已给了怀尔德一次简短又犀利的教训。

鉴于怀尔德的进犯——不过是低层对高层一系列入室侵犯企图当中的一个,罗亚尔走出卧室,去检查前门的门闩。

等他站到空荡荡的走廊里时,安妮已经在等他了。从低楼层传来一种持续的阴沉的响动,咕咕哝哝沿电梯井道向上而来。安妮指着罗亚尔的三只手提箱,问:

“你要带的全在这儿了?”

“暂且这样。还有什么需要的话,我会回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