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小学

罗尼对城镇没有兴趣。无论什么时候看到城镇,他都会远远绕开,直到离它好几英里远了,才回到原先的主要道路上。他知道他在寻找的那座村庄不会在那些城镇里。城镇总是明亮崭新的,有白色的街道、生气勃勃的汽车和大工厂,而山谷里的村庄则老旧安静,房子朴实,街道黯沉,还有一栋小小的红色校舍。

在到达村庄之前,能看到一片令人愉悦的枫树林,一条小溪从中蜿蜒穿过。罗尼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那条小溪。夏天他经常去那里溯溪;到了冬天,他会在溪面上滑冰;秋天时,他会看着叶子坠落,像小人国的船似的一路航向大海里去。

罗尼曾经很确定他可以找到那座村庄,但他沿着铁轨不断往前走,穿过田野、山脉和森林,却迟迟未出现那座熟悉的村庄。过了一段时间后,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选对了路,他日复一日地跟着走的那条亮晶晶的铁路,是否真的就是送子鸟火车驶过的,把他载往城市和父母身边的铁路?

他不断告诉自己,这样不算真正的离家出走。那栋他住了一个月,干净得像经过杀菌处理的三房公寓完全称不上是一个家。而在熙来攘往的火车站里,前来接他的那对苍白男女,也算不上是他的父母。

对他来说,他真正的家在村庄里,在村庄边缘那栋古老而杂乱无章的房子里面。他真正的父母是吉姆和诺拉,从孩提时代起,他们就照顾他。他们的确不曾自称是他的父母,但他们就跟真正的父母没两样——即使他们趁他熟睡时,把他送上送子鸟火车,让他被载往城市,和那对假装成他的父母的死气沉沉的男女一起生活。

到了晚上,当夜晚的阴影离营火太近,他就想着村庄里的诺拉和吉姆。但他最常想的是史密斯小姐,她是红色小学里的老师。想到史密斯小姐会让他变得比较勇敢,在夏夜星光下,当他往后仰躺在夏天的草地上时,就一点也不感到害怕。

第四个早晨,他吃掉了他从父母公寓里偷来的最后一片食物浓缩锭。他知道,他得尽快找到村庄才行,于是沿着铁轨走的步伐加快了,他急切地凝视前方,寻找第一个熟悉的路标——一棵记忆里的树或一座引发乡愁的山丘,或一条波光粼粼的蜿蜒小溪。搭上送子鸟火车也是他生平第一次去到外面的世界,所以他不太确定如果从山谷周边的乡下往里面走的话,山谷看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不过他能确定的是,他很快就可以认出来。

现在他的双腿比起他从送子鸟火车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强壮多了,而那一阵阵的晕眩也变得不那么频繁。阳光不再刺眼,在长时间看着蓝色天空和明晃晃的大地之后,眼睛也不会出现痛苦的视觉残像。

临近傍晚,他听到了一声高亢的哨音,心开始怦怦跳。他终于确定自己走在正确的铁轨上,距离村庄不远了,因为那哨音正是送子鸟火车刺耳的摇篮曲。

罗尼躲在河岸边的芦苇丛中,看着火车驶过。他看到火车里的孩子们往后仰躺在卧铺上,好奇地凝视着小窗外的风景,而他记起来了,在开往城市的旅途中,自己也曾这样好奇地盯着窗外,先是惊讶,接着是害怕——尤其是当他睡醒,看到陌生的崭新大地在发痛的眼睛里铺展开来的时候。

他怀疑自己那时的脸孔是否就像他现在所看到的那些脸孔一样白皙,白皙而憔悴,一样满是病容。他想应该是的,住在村庄里,有某些因素影响了人的气色,让人们的眼睛变得对光敏感,双腿变得软弱无力。

但村庄分明不是原因。他记得住在村庄里的时候,从不曾两腿无力,眼睛也不会痛。在红色小学里,当他看黑板时,视力从来没有问题,他也能够毫无困难地把课本里的字句朗读出来。事实上,他在朗读课上的表现相当优异,优异到史密斯小姐会拍拍他的背,告诉他,他是班上的明星学生,这样的表扬次数多到他都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