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忆内战(第4/11页)

罗马人认为,对比希腊和罗马城建立之初的历史,他们的内战经历是不同寻常的。希腊的内乱缺乏组织性和战争性,把罗马共和国的内部暴乱看作希腊内乱基础上的一种创新,这是一种奇怪的以弱为荣的心理。西塞罗当然是认可这点的。在公元前44年,恺撒被暗杀之前,这位元老院议员为了给他唯一的儿子马库斯提一些忠告,写了一封长信,然后离开罗马前往雅典继续深造。这封长信就是被后世所熟知的《论义务》(公元前43年),这本书在某种程度上表达了诛弑暴君这一含蓄论点;在书中,西塞罗指出了希腊和罗马对内乱的不同理解。他引用柏拉图的《理想国》中苏格拉底的观点,来说明遵循公共利益的必要性,并提醒马库斯要当心罗马共和国分裂为民主党和贵族党。西塞罗接着指出,虽然希腊人内部确实有诸多争端,但罗马的分裂在规模、形式和名义上都是截然不同的。罗马人所遭受的不仅仅是动乱——希腊人称为“党争”的那种暴乱——还有更糟糕、更新颖的东西:“被诅咒的内战”(pestifera bella civilia)。任何一个正直而勇敢的公民都会避开和谴责内战。[17]尽管如此,罗马最终还是会发明内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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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的演说家、诗人和历史学家都想竭力弄清楚共和国陷入正式武装冲突的过程。他们讨论内战的责任问题,寻找罗马公民道德衰落的迹象。特别是,有一种观点认为内战在表面的平静期过后将会重演,他们被这一观点惊呆了。最后,他们给后世读者留下的是一种历史愿景,即尽管历史充满着挑战伦理、令人震惊且反复出现的现象,然而这正是文明矛盾的标志,甚至是文明(civilization,这是后来才出现的术语)本身。通过这一切可以看出,对罗马人民自身和未来的时代来说,罗马人成了内战记忆的守护者。

提图斯·拉比努斯在建议将内战遗忘(oblivio)时暗示到,记住内战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有了记忆,就会有煽动激情和重新点燃内战的危险。从罗马人在内战史上的第一次尝试中,我们就可以深刻地领会到这一点。这是源自恺撒的同伴——盖尤斯·阿西尼乌斯·波利奥(Gaius Asinius Pollio)的观点。根据演说家昆体良(Quintilian)的评价,波利奥是一个“全能型的人”;他是一个作家、政治家以及资助人(资助的诗人包括贺拉斯和维吉尔),他还创建了罗马的第一个公共图书馆。在公元前49年,他曾与恺撒并肩战斗,所以他拥有写作内战史的权威。事实上,当恺撒痛苦地站在卢比孔河边时,他正站在恺撒旁边,而后与其并肩作战。公元前44年恺撒被刺杀之后,波利奥当选为执政官,随后在公元前39或前38年他获得了一次凯旋式。不久,波利奥辞去公职,像其他退隐的罗马政治家一样转向了文学,将此作为另外一种形式的政治。我们可以从贺拉斯写给他的颂诗中了解他作品的主旨:

内部动乱始于

执政官梅特路斯

内战的原因,内战的邪恶,还有内战的方式

命运的游戏,致命的友谊

如此伟大,那铠甲

因未得到救赎的血而污迹斑斑——

一切充斥着骰子游戏般的危险——

正是你所面对的一切,而火焰被踏灭

灰烬依然在燃烧。[18]

作为恺撒的支持者,在恺撒被谋杀的阴影下工作,毫无疑问波利奥是认为还没有为死去的将军复仇(所以贺拉斯写道,“那铠甲/因未得到救赎的血而污迹斑斑”)。因此,他的历史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光复运动。恺撒越过卢比孔河时,他已经知道一切都将像一场赌博;或者用那句被世人认为是出自恺撒之口的名言来说,“木已成舟”。通过回顾恺撒的格言,贺拉斯巧妙地将恺撒的决定与波利奥的危险任务(“一切充斥着骰子游戏般的危险”)结合起来。最大的危险在于记忆之火的延续。即使这种记忆之火只是一小团,也可能会变成具有破坏性的东西,冒烟的火山总是更容易喷发。内战爆发的可能性是永远存在的。讨论内战史就像接了一个烫手的山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