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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班已经死掉一半的人了。王义武和我都拉得快不行了。那几天我们走了一阵又回到了原地,我们找不到路,树和杂草已经把路封死了。我们看不见前方,雨水和雾气也把天空封死了。老天给我们做了一个空空如也的大棺材,我们只有在那里等死。我们都坐着,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王义武说,杨哥,我把这支笔送给你留个纪念吧。杨和顺说,小老弟,别说丧气话,你能挺过去的。王义武说,我又看见将军骑着枣红色大马出现了,他在雾中向我招手呢!我说,你拉得尽说胡话了。王义武说,我看见面条了,热气腾腾的臊子面呢,还有油辣椒,香死人呢!我去拉王义武的手,他的手已经凉了,我触到那股死亡的气息了。这时候一个华侨过来了,他把最后一块饼干塞到王义武嘴上,他叫:小兄弟,你吃呀!王义武的嘴已经永远也没法张开了。

华侨的母亲、妻子和女儿都在战争中死去,还有两个儿子跟着他。大一点的男孩已经顾不得恐惧了,扑上去一把抓住那块饼干,放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咀嚼就被小一点的男孩卡住了嘴巴。做父亲的只好拿几个野果送给没抢到的男孩,并答应到中国后,一定给他买白面馍馍。小男孩扑在父亲的肩上哭得伤心,无可奈何地叫着妈妈。

我以为我也要死在那里了。我守着王义武的尸体,心想要死就死在一处吧,在这异国他乡也有一个做伴的,不再是孤魂野鬼。杨和顺说,我们得跟部队一起走。我说我走不动了,再说,我们往哪里去啊?杨六娃说,梁哥,不要说丧气话,你救过我,我不会丢下你不管!我的声音哽咽了:兄弟,我们……该咋办啊?杨和顺说,别说你我不知道咋办,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说,总有人知道路吧!杨和顺说,鬼才知道!我说,长官们没有地图吗?杨和顺又说,鬼才知道!杨和顺问华侨,你们走过这里吗?华侨说,只听说这些地方是野人居住的,谁也没走过。

我的肠胃里没有什么可拉的东西了,肠子即便翻出来也找不到一点残渣了。我拉的只有一点黄水,身上的力气已经被黄水一点一点地带走了。我拉完最后一把屎后再次走到王义武身边。蚂蟥已经爬到他的身上了,而我们再也没有力气驱赶蚂蟥了,我想被蚂蟥或蚂蚁吃掉都一样了。

这时我们听见了飞机的轰鸣。有人叫喊:藏起来快藏起来。杨和顺拖着我躲到一个粗大的树干后面。飞机上扔下来一些东西,有人说,快看,是吃的东西。大家便去抢。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也站了起来,我抢到一块饼子,又看见另一处有食物罐。我刚要弯腰去捡时,被人一脚踢倒了,我的饼子也不见了。食物让我迸发出新的力量。我再次抢到一块白面饼,死死地抱在胸前。我看见一个饿狼一样的士兵一直盯着我的饼,我已经顾不得什么了,我拉动枪栓说,快滚,再不滚开我就要开枪了!他被我这条更加凶猛的饿狼吓退了。

抢到食物就等于抢到生的机会,士兵们经常为了一点食品互相射杀。部队长官不得不用搜身的办法来平均分配食物。士兵们有的便把饼干塞在内裤里,站着时又掉了下来,弄得大家哭笑不得。也有的使劲往嘴里塞,长官不得不命令大家报数,或者叫可疑分子唱军歌,塞到嘴里的食物又被吐出来分配给别人,没有人敢嫌弃这样的食物。有一天,我们连一个士兵故意把饼干藏在一堆落叶中,准备晚上趁大家休息时再去刨出来吃。但部队要急行军,士兵只好借口拉肚子,并且毫无廉耻地把白花花的屁股对着大家,脸背着众人三下两下就塞进了他藏下的几个饼子。走了不多远,他便借口到河里舀水喝,一直在注意他的连长命令他张开嘴巴,用一根枯枝挑出了他嘴里残存的白面,当场就扇了他两耳光,一边骂他是不守纪律的猪,只知道吃、吃、吃!连长骂完后,再转身警告大家,再敢私占偷吃东西,就地枪决!连长说完,那士兵两个眼睛鼓得圆溜溜的,突然捂着喉咙倒在地上,双脚乱蹬,几分钟之后便鼓着一对大眼死去。大家都说连长的话就像有魔力的咒语,在贪吃的士兵身上发生了奇妙的效力。有人说,兴许是白面渣呛到气管里窒息而死的。也有人干脆说,可怜的,他是被白面饼子胀死的!连长便再次警告:乱抢食物者,就是这样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