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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头才见大家都在逮蚂蟥。被我打过的华侨嘴角还挂着血,他从背包里拿出了一点棉花,又取出一个铁瓶,打开倒了一些汽油,来替我擦洗。怪了,这家伙见了汽油味就从身上滚下来了。大家便抢着这点珍贵的棉球,去对付蚂蟥。我向那位老乡赔礼道歉。这时大家才注意到班长还躺在地上。王义武说,咦,班长居然不怕蚂蟥,还在做他的黄粱美梦呢!

我急忙跑去推他。他的脚上、身上、脸上已经爬满了蚂蟥,连头发里都钻进了那些东西。我大叫:班长,班长!班长没有一点反应,那位华侨贴了一些棉屑在他的鼻孔上,华侨说,鼻孔无气,他已经死了!

我们哪里相信华侨的话呀,便一个劲地摇他唤他!那些可恶的蚂蟥仍在吸他的血,它们通体红亮,就像镶嵌在他身上的细碎花蕾。我抢过华侨的小包袱,把一小瓶汽油倒在毛巾上,使劲地擦呀擦呀。狗日的小东西,比日本鬼子还厉害,说不定是日本人安插的秘密武器。我取下刺刀用刀尖一个一个地戳死它们。大家也都取下刺刀,对准落在地上的蚂蟥使劲地戳啊,丛林里充满了杀气。大家把没有使出来的力气都发泄在这里了,仿佛在同鬼子肉搏一样玩命。有人在抱怨我们是没老子的部队没娘的兵,也有人呜呜地哭。我突然看见华侨在抽烟,我一把抢过他的烟头,扔在沾满汽油的毛巾上,我想烧死这些害人的东西,我要烧掉这片总也见不着太阳的树林!

杨和顺冲了过来,他一巴掌把我推出去很远,这点汽油还有用啊,你却把它烧了!他想去扑,踩了两脚又被火吓退。落叶太潮了,根本点不着。毛巾上的蚂蟥变成了一些焦煳煳的黑点,毛巾最后变成一堆灰烬。杨和顺拔出刺刀开始挖土,大家也都过来戳土挖坑,我们把班长李大贵身上的遗物取下来,就把他埋进浅坑里,大家排成一排红着眼敬礼告别。我看见班长的裤裆上都爬满蚂蟥,班长那个全班第一的家伙也被吸干了血。班长再也用不上那玩意儿了。班长的声音又粗又野,现在便归于永远的沉寂了。班长想打完鬼子回家种田,班长有的是力气,却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

再往前走,死人的事越来越多。他们倒在丛林里,蚂蟥便蜂拥而来。饥饿的蚂蟥似乎在丛林里等了许多年,终于碰上千载难逢的美餐了。再后来看见的就不是尸体,而是白骨了。那是蚂蟥和蚂蚁联合攻击的结果,蚂蟥吸血,蚂蚁吃肉,一具尸体很快便成为一具骷髅,空空如也的几块骨头,我们很难想象他们的模样了。大家也由恐惧变得麻木了,说不定下一个就是我,我也会很快变成几根骨头。

食物越来越少,华侨们拿出他们的饼干喂给孩子们吃,我们便饿狼似的看着他们,看得眼睛里都快长出饼干来了。他们不得不做了一些防范,把最后一点干粮装在裤包里,还用两个手插在裤包里走路,我们一眼便看出他们的小把戏。我们一路都在找野果子,往往看到一个稍红的果子大家的眼睛也都红了。我不想跟他们抢东西吃,我总是找树梢的嫩尖吃,我看准了没有蚂蟥时,便像牛一样伸出舌头揽进嘴里。我这个动作也有示范效应,大家都伸出长舌去啃树叶,树林里传来吧嗒吧嗒的咀嚼声。几天后,路旁便稀稀落落地拉着牛屎一样的秽物。人已经瘦得只剩一层皮,稍一合眼便打盹儿,梦却特别多,各种各样的美食在梦境里闪着绚烂的光泽,醒来空留两腮的口水。

我们遇上了热带没完没了的雨季。这让我们又吃尽了苦头。浑身湿透,行军不便就不用提了,更严重的是我们只有喝黄水、脏水,几天之后,寻找食物的人越来越少,拉稀染病的人倒下一大片,人们已经没有力气去搬动那些死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