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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人都称这叫月亮塘,白天晒太阳,晚上晒月亮,草长得比任何地方都快,可见地下水还是有的,正田说。

放牛的老妇人向正田打招呼,正田也招呼道:梁大妈,看牛哇?

被称为梁大妈的女人说:你们家来远客了,一看就是富贵人!

廷俊说,大妈,是我二爹回家来哩!

哪个二爹?老妇人刨根问底。

梁草二爹。

不是死了吗?坟在那边哩!妇人指着不远处的荒坟堆说。

你们家当了光荣烈属呢!不像梁政明,弄了个半残废回来,还跟地主、富农一起挨斗,年年冬天吆牛耕队里的冬水田,泡烂了双腿,死得惨哦!妇人说。

解放小声说,干爹,别理她。这是梁廷显的婆娘,嘴巴大,说话像倒豆子,不过脑子,直端端地迸出来,得罪人呢!

她说的梁政明是谁?

梁政明是梁廷显的大儿子,朝鲜战争爆发,自愿申请去当兵。在战场上被俘过,历史上留下污点,回来就抬不起头。现在他的儿子梁朝品是这个生产队的队长,廷俊说。

堰塘边是一块坡地,也种着红苕,苕地通向一片荒坟。梁家村的人死后都葬在这里呢!这是梁瞎子,旁边这个小坟是他老婆的。梁瞎子的后人不孝顺,坟也没修,碑也不立,倒像无主的荒坟似的。正田不屑地看了放牛的妇人一眼说:就知道说东家长西家短,自家的稀饭还没吹冷呢!

紧挨着的就是两位老人的大坟。白色花岗石砌了三层,每层都有上翘的飞檐,檐上雕着腾飞的龙凤。中间的柱上刻着一副联:三亩薄田迎日月,四间瓦房度春秋,横批:勤俭传家。碑上刻着梁德高、敬玉秀之墓,下面是儿孙的名字。廷俊说:这对联是我爹撰写的,他一辈子喜欢念经读古书,就这一次派上了用场。两年前,我们两家商量给爷爷和婆婆合坟,花岗石是从外地运来的,刻石雕花倒是本地石匠的手艺。

要是我在家,也会成为石匠的,我会带着徒弟亲自来做,他说。

猪猪做了一个打石头抡大锤的动作,把大家都惹笑了。

解放拿出香蜡、纸钱。正田把水米饭在坟前的草地上倒了一圈,又把一块煮熟的刀头肉摆在石案上,一个塑料盘里摆上他从台湾带回来的糖果,献在坟前。

点上两根绯红的大蜡,又点燃两炷香,他抽出烟袋,点燃一袋烟放在坟前,长跪不起:爹、妈,儿子梁草回来了!

一声呼号,剩下的话就无法再说下去。

廷俊和解放来扶他,廷俊说,二爹,您终于回来,老人家地下有知,也会惊喜的!再说老人家也离世这么些年了,您也要节哀顺变。

众人拿纸来烧,烧的除了冥币,还有纸做的电视机、电冰箱和小洋楼。正田说,爷和婆一辈子没吃饱饭,多给他们烧点。正财开玩笑问:收得到么?正田说,你问我,我问谁去?

纸灰在空中飞舞,火苗发出嚯嚯的欢声,正田便说:爷和婆一定是知道了,他们高兴呢,你看这火苗,像人的笑声呢!

大家便肃立在火堆前,仿佛老人家的灵魂在火中时隐时现。

两只黑白相间的喜鹊,突然飞下来歇在坟头上,引颈欢叫不停。

猪猪伸手去赶,喜鹊并不逃,反而在坟头平静地走来走去,像在踱步似的,末了,双爪一软,卧在坟头,两只眼睛愣愣地看着我们。

大家甚觉灵异,仿佛喜鹊是老人的化身,便一齐跪下来。

喜鹊高卧在坟头,逐个看过下面的人,露出慈爱的神情。

解放仰起脸来说:喜鹊啊,你要是爷爷的化身就点点头!

喜鹊仍然卧在那里,没有动静。

猪猪又做了一个吓唬状的鬼脸,喜鹊仍然没有惧怕的样子,悠闲地卧在那里,露出满意和幸福的神情。

廷俊点燃了鞭炮,密集的炮声使树林里的鸟惊惶飞散,喜鹊仿佛没听到炮声似的,依然卧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