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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廷俊指的方向,果然在岩墙上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洞窟。

这倒很新鲜,我们当时没见过哩!

说来也是神奇,农业学大寨那阵,村里人也学大寨造梯田。把这山坡上的台地,改造成可种粮食的土地,地边用石头砌起来,涵养水分。村里组织石匠在岩洞里打石头来砌地边,石匠们就发现了那些洞窟。

洞窟里是啥?

棺材呗,早就朽烂了。省里的考古专家下来发掘,说是一个古代小蜀国留下来的岩墓,里面的房子有客厅、灶房、卧房,生活情景跟今天的人差不多,真是奇了!

哦。我在这里生活那些年,也没听老人说起过。

梁家也是明末清初的移民嘛,张献忠剿四川那阵,土著的蜀人只剩下区区几万人,老虎大摇大摆地走上省府的衙门。四川当时是城池荒废,十室九空。可见,坐拥万山环抱的四川盆地,也不见得就很安全,说不定哪天就殃及池鱼,家也会被连根拔起的。人如飞絮家如飘蓬啊!祖宗遗骨藏在岩洞,倒不失为安全的天国,匡俊说。

哦,哪有什么彻底安全的天国?还是给后人发现了,也抄了人家的祖坟!

廷俊一拍脑袋,倒是呢,听说这里要保护起来,将来成为一个旅游景点呢!

他爬得气喘吁吁,到底是年纪大了,不像年轻时候上山下山像一阵风似的。他说,爹妈把家往山下搬的时候,年纪也不轻了。爹一辈子性子硬,到头来还是融入山下的社会了。

走走停停,还是爬到半山腰。山上山下全是柏树,只有半山是层层叠叠的红苕地,满地的红苕藤长得正旺。正田说,这些年山上缺水,水田都成旱地了,每年种两季:冬天种麦子或油菜,夏天种包谷、红苕。要是遇上干旱,就没什么收成。山这样高,难得挑水上来灌苗。

在一块红苕地前,他站住了。凭着一种奇异的直觉,他觉得这就是原来的家。

他眯着眼眺望对面的山体,又看了看安家山的走势,最后站在地中间说,这就是我原来的家!

正田和正财笑起来,正财说:二爹的记性太好了!

正田说:我还记得很清楚,房外有一圈围墙,墙上爬满了蔷薇和金银花。房前的那棵核桃树,婆婆每年过年时都要砍一条口子喂米饭,说来年能结更多的核桃哩!

是呀,那核桃树呢!

说也奇怪,自从搬到山下,核桃树在那年冬天就枯死了。爷爷想把那三棵树移到山下的,后来只移活了一棵核桃树,橘树也死了。爷爷说,人挪活树挪死,看来比人的适应力差多了,树是恋家恋旧的,只能在熟土中生活!

廷俊也听得认真,正财说:大哥,这些年长进了,说的话很深哦!

正田憨笑着,我是栽树的嘛,只对树子了解一些。其他的事,还是老弟见多识广。

正田包下了安家山嘴上百亩的林地,打算开辟一片核桃园。

他一屁股坐在苕埂上。正财忙拿了一个塑料口袋,垫在他的屁股下。

他说:你们往前走吧,我要在这里歇一会儿,抽一袋烟。

廷俊给大家使了一个脸色,众人便退出红苕地。

他掏出烟袋,用火柴点燃烟丝。望着对面的青山,陷入一种无法言说的虚无中。

房子、花和树。爹、妈和我们。一幅幅画面叠映而过,瞬间又无影无踪,仿佛从来也没发生过。眼前这一片安静的红薯地,夕阳给叶子镀了一层金黄的薄纱,寂静中显得格外美丽。

爹,妈,还有我们过去的家,我回来了,梁草回来过。

他对着幻梦般的苕地说话。末了,敲掉烟锅里的烟灰,站起来往地边走。走到路上,再回头望了一眼,仿佛跟什么东西告别。

老人坟就在离堰塘不远的地方。堰塘里长满杂草,两头黄牛正在吃草,仿佛品尝着香甜的美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