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戴克里先革命(第3/5页)

罗马帝国有着一直延续的悠久传统:将专制的本质掩盖在民主共和的表象之下。帝国的开国皇帝奥古斯都甚至谢绝冠上皇帝的头衔,而是选择以无伤大雅的“第一公民”作为自称。在三个世纪多的时间里,罗马军团都骄傲不已地以“元老院与罗马人民”(SPQR)3自称,似乎这样一来他们就代表了人民的意愿,而非暴君的命令。但如今,戴克里先希望改变这种现状。帝国皇权不再隐蔽在漫长、腐朽的所谓共和体制之后。赤裸裸暴露出的皇权才能让人民感到敬畏,反之,一味地伪装成“第一公民”只会激起民间叛乱的情绪。

宗教为戴克里先提供了完美的宣扬自身政治理论的渠道。力量和正统并非是来自人民之中,而是来自神的赐予——戴克里先并非仅仅是一个主神在人间的代表,他本身就是活生生的神明。那些被允许直视皇帝的人拜倒在他脚下,不去关注皇帝本身散发的光辉。这确实是一种令人印象深刻的奇景,戴克里先也确实将陈旧的过去逐步埋葬。这不再是为文明世界的神圣主宰披上一层武装的外衣那样的事情了。一顶光芒四射的皇冠戴在了他的头上——戴克里先也是帝国历史上第一位佩戴皇冠的帝王,金色的长袍披在了他的肩头。繁缛的典礼仪式持续举行,这也是从东方学习来的传统,在那里,神圣统治者的传统根深蒂固,戴克里先如今正式脱离了凡人的范畴,成为众人之上的神明,在他周围是等级森严的各阶层帝国统治阶级。

用诸神的伟大威力去支撑摇摇欲坠的皇位可谓是一大智慧创举,这与骄傲自负毫无关系。在战火纷飞的动荡世界里,用神明的惩罚作为威慑叛乱者是最有效不过的手段。如今,叛乱也就意味着渎神,暗杀皇帝是对神明的大不敬。几乎是一瞬间,戴克里先一手创建了专制的君主政体,一位半神皇帝的每一道命令都有着绝对的宗教权威作为支撑。尽管这背后的信仰经常改变,这种帝国权力的模式毫无疑问是决定拜占庭皇位归属的政治意识形态。

罗马帝国的异教徒们也十分赞同地接受了这种变化。他们作为泛神论者,接受一位或两位被神化了的皇帝绝非难事——事实上,很多个世纪以来,他们都在神化他们的历代统治者。但这对于戴克里先而言却算不上是什么好消息,并非所有人民都是异教徒,他的神性宣言带来了激烈冲突,冲突的另一方是罗马帝国此时此刻发展最为迅速的宗教。

令人十分惊讶的是,罗马充斥着大量传统意义上的神明。近来戴克里先的改革毫无疑问令许多社会弊端得到改善,但对于绝大部分人民而言,生活依然充满惨痛与不公。人民饱受苛捐杂税压迫,动乱的半个世纪以来,腐败又进一步加剧了赋税的残酷,大众发现腐败的统治阶级无法为他们带来庇护,在富人绞尽脑汁扩大土地时,穷人只能束手无策、坐以待毙。内心的痛苦无助让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在不同的“神秘崇拜”中寻求庇护,其中最受欢迎的就是基督教。

与他们所在的充满专制不公的世界正好相反,基督教宣扬人们所受的苦难并非徒劳无功;他们与压迫阶级所做出的胜利斗争,上帝都会看在眼里,全知全能的上帝将会弘扬正义,惩治邪恶。在这个黑暗堕落的世界里,他们并不是孤独无助的弱者,而是由慈爱的上帝进行引导和保护,上帝能够兑现赐予他们永生的承诺。这个现实世界,以及它所带来的所有苦难都会消逝,化作虚无,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完美的极乐之地,那里不存在伤痛,每一滴泪水都会消失无踪。古老的异教同那些虚无缥缈的神明和空洞模糊的来世幻想,与基督教的吸引力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当帝国的执政官出面要求人民为皇帝做出牺牲的时候,大部分的基督徒都十分干脆地表示拒绝。他们很乐于缴纳税款,在军队里服役或是在委员会任职,但(因为他们十分清楚)基督教只能接受一位上帝。不论权力如何巨大,皇帝自始至终只是一介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