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奠

老仆正在打扫庭院,偶尔驻足倾听对面大将军府里的声音,其实听不到什么,只能想象,想象车水马龙,送礼的客人从前院一直排到街口,想象钱帛堆得像山一样高,宾主个个挺着大肚子,脸上满是油腻的笑容……

“同样是亲生的儿子,差别真大啊。”老仆感慨万千,低头看看自己的粗布衣裳,“我也是瞎操心,晚上去玩一把,将这些天输掉的钱赢回来才是正经。”

砰,院门被推开,将老仆吓了一跳。

“楼础!楼十七!”来者大声叫喊。

老仆认得这是府里的七公子楼硕,急忙扔掉扫帚,躬身上前,赔笑道:“七将军怎么有空……”

府里的习惯,对地位高些的公子一律以“将军”相称。

楼硕没理老仆,向屋里喊道:“楼础,出来,你惹祸了!”

老仆又吓一跳,急忙道:“十七公子不在家,出、出门会友去了。”

“会谁?”

“马、马侯爷。”

“哪个马侯爷?”

“悦服侯那个马侯爷。”

楼硕想了一会,“梁朝留下的那个悦服侯?他家还有人活着?楼础怎么跟他……嘿,他俩还真是般配,一对前朝余孽。”

楼硕奉命而来,不肯空手回府,向老仆道:“你去将楼础叫回来,立刻。等等,你们两个跟去,就是绑,也要将他绑回来。”

老仆吓得不知所措,哪敢多问,立刻带着府里的两名管事仆人前往马府,路上小心询问,那两人也是一头雾水,只知道十七公子这次惹祸不小,是大将军本人要见他。

另一边,楼础与马维正喝到兴头上,马维慷慨激昂,“牝鸡司晨,妇人取士,三大学堂数百学子呕心沥血写成的文章,竟然要由一群女子评定高下,以后还得由她们选任大臣不成?这样的朝廷……”

楼础不得不开口劝阻,“马兄慎言。”

马维大笑,还是收嘴,这里虽是他家,但也难保没人多嘴,“不用问,咱们诱学馆无非充数而已,必然是太学的某个家伙名列甲等——没准是公主在选驸马,础弟觉得呢?”

“何必在意?”

“哈哈,对,大好男儿志在四方,何必关心这些脂粉堆里的琐事?来,喝酒,以后……”

话未说完,楼础的老仆在马家仆人的带领下,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公子,快别喝了,家中出祸事了!”

马维怔住,楼础先摆手阻止老仆说下去,然后起身拱手向主人道:“比我预料得要早一些,原说明天能见到大将军,现在我就得回去。告辞,不劳相送。”

马维不明白怎么回事,门口的老仆则大出意料,“咦,公子知道……公子怎么会……”

楼础带着老仆离开,马维自斟自饮,几杯酒下肚,自语道:“础弟年轻气盛,可不要坏我的大事。”

回到家时天色已黑,楼硕等在院门口,一见楼础先哼一声,“还好我没有信你的话,险些受你欺骗,担上所荐非人的罪名。”

楼础拱手,“请兄长带我去见大将军吧。”

楼础表现得过于冷静,楼硕多看他两眼,又哼一声,前头带路,领人回大将军府。

招见儿子显然不是大将军最急迫的事情,楼础被送到一间空屋子里,没有茶水,也没有人过问,直等到夜半三更,才又被叫出去,前往选将厅面见大将军。

楼家儿孙今晚来得比较多,五六十人分列左右,个个缩肩束手,目光低垂,人数虽多,却没有半点声音。

楼温坐在正中的椅子上,肚皮一起一伏。

楼础走到父亲面前,长揖到地,一下子看到自己送到府中的礼物,盖子已经打开,露出里面卷好的半匹绢布,烛光照耀,他写在上面的大字还在,分外清晰,厅里人人都已看到。

那是一个“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