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条对角线(第2/4页)

他们不知道,在海上,军舰一艘一艘的也都赶到前面去了。

铁脚板没走过汽车轮子,更追不上飞机和军舰的螺旋奖。

还是现代化快。

他们肯定走错了地方

不到3年后在长春起义的60军,也是从越南海防登程的。

今年65岁的胡义深老人,闯关东时是60军暂编21师1团2营4连中尉排长,起义时是1团副官处副官。

笔老是在某招待所见到他的。老人须发斑白,儒态瘦弱,周身部件好像不堪重负,随时可能散了架。穿件边角洗得发白的蓝布制服,黑色条绒敞口布鞋的大小脚趾处,像脚指甲似的钉着两块亮晶晶的黑皮掌。

老人讲在越南怎样接受日军投降。讲离开海防前,曾和53军的弟兄一道,狠狠教训了企图在海防登陆的法国殖民军。“那一仗好痛快!”9艘法军舰只,击沉1艘,重伤3艘,俘掳2千多人。讲60军参加台儿庄大战,弟兄们怎样在禹王山浴血厮杀。老人有些遗憾,说他参军晚了,没去上台儿庄。他们村有几位70多岁的残废老人,都是从台儿庄下来的,他参军前就知道他们是“打日本的英雄”,一直为此自豪,讲这些,老人眉飞色舞。

讲起闯关东和闯到关东后的情形,就有声无色了。

41年后老人再闯关东,是为了解决“历史遗留问题”,要求为自己“落实政策”。

启航不久,副团长王国祥来看船上最高指挥官,代理副师长的师政治部主任张第东。

王国祥是60军老人,上层路子熟。谈话间,张第东装作不经意地问:咱们这是去哪儿?王国祥说:我正想问你呢?

这是一艘美国登陆舰,船长和水手都是从招商局临时调雇的。借拜会船长机会,张第东又问船长,船长说:奉国防部港口办事处和美军联络处指示,到广州侍命。

茫茫大海,没有站牌。问船长到甚麽地方了,船长说在汕头和汕尾之间。这不是过珠江口了吗?船长说:接到命令,不去广州去福州了。

在越南受降完毕,撤出理所当然。当时风传两个方向,一是赴日做占领军,二是去台湾。福州与台湾隔侮相望,看来去台湾无疑了,一夜好睡,醒来已经进入黄海了。

船长说:改到青岛停靠,去济南接防。

船抵青岛,距码头300米停泊。船长说船大吃水深,晚潮来了才能靠岸。晚潮汹涌船长说天黑了,明天再上岸吧。早潮来了,船起锚了,张第东命令王国祥准备登陆,船却向港外驶去。急询船长,船长说:港口司令部通知,接到军事委员会急电,部队立即开赴东北。

张第东和王国祥望着船长,脸都青了。

中尉排长胡义深更是一无所知,也不问,他是军人。军人没有选择。军人没有自由,没有自身,也没有个性。

每天除了睡,就是看海。白天大海是蓝色的,晚上是黑色的,蓝黑色的大海上有日出,日出大海就变成了红色,变成了血。日落也是如此。日出日落一次,他就在脚下钢板上划一道。共划了八道,到东北后,在那祖祖辈辈从未见过的冰天雪地里,他常想起这蓝色的红色的大海。他觉得若没有这大海,他就不会到这冰天雪地中来。从此就开始憎恨大海。

还有那米饭和乾菜。那乾菜也不知是甚麽菜,也吃不出甚麽味儿,反正吃就是了,后来常想起那乾菜,觉得没那乾菜就不会见到那冰雪。以后无论吃甚麽,一想起大海,就想吐。

再就是那船上的人,那些不知要把他们送到哪里去的当官的(他认定当官的甚麽都知道),这些像他一样睡着了也像醒着,醒着也像睡着了的弟兄。

这是个钢铁和血肉堆积的世界。钢铁裹着血肉,血肉裹着钢铁,就像嵌在血肉里的弹片,就像挤压在钢铁间的肉饼,你倚我,我靠你,你搭我,我压你,到处是头,到处是四肢。人身上最多的好像就是脚,一走动就发现到处都是它们,好像都变成了螃蟹。不过,你怎麽踩绝无人表示反感,甚至动都不动一下,好像都是死螃蟹。汗臭、屁臭,擦枪油和皮革味儿,还有铁锈和海风的腥涩味儿,也跟死螃蟹的味道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