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庆明: 早期的中国科学院力学研究所(第3/13页)

谈:可惜的是,好景不长。1957年春夏之交,开始了整风运动。当时,科学院在中关村没有礼堂,我们全院的青年团员是借清华大学的萨本栋礼堂去集中听的录音,传达毛泽东亲自做的动员报告,毛泽东讲得很好,他说,我们进城后,脱离群众,犯了不少错误。这样下去不行,必须整风,改正错误,我们要向肃反运动中被错划为“反革命分子”的人道歉。为了帮共产党纠错,请大家提意见……我听后感触很深,因为我们北大的许多同学都曾在1955年的肃反运动中蒙冤,而后来甄别时,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反革命”。

听了传达报告后,我们回到所里,开始整风。我们不是成立了6个研究组嘛,把人分成几个整风学习大组:我是一个大组的组长,负责3个组(物理力学组、化学流体力学组和运筹学组);欧阳绛是党支部委员,负责指导我的工作。欧阳绛是个老党员,人非常好,带头提意见。我也发动大家提意见。可是,有的人根本不相信共产党的诚意,只是笑笑,一言不发,有的还冷笑。过了一段,整风变成了“反右”,批判所谓的右派,欧阳绛最先中箭。我们所的党支部书记晋曾毅找我去他的办公室——当时党员太少,没有党委,只成立了支部。朱兆祥、欧阳绛是知识分子支部委员,他是书记。作为政治领导,他和所长钱学森在行政上是同级别的——要求我揭发欧阳绛。我心里想:“我为什么要揭发他?他人品好、学问好,平易近人,是好党员,是我的学习模范!”就回绝说,欧阳绛跟我谈的话,和他在公开场合讲的话都一样,我没有什么材料可揭发。结果,欧阳绛依然被打成了力学所第一号“右派分子”。自动化所筹备委员会当时借我们的楼办公,他们的第一号“右派分子”也是北京大学数学系毕业的,叫何善堉。他和欧阳绛一样,比我们大几岁,在业务和品德上得到许多人的好评。钱学森回国时带回一本书,叫《工程控制论》,让何善堉翻译,快译完了,他被打成了“右派分子”,所以这本书1958年出版时没印他的名字。

熊:领导整风运动的,却被第一个打成右派?

谈:是啊。欧阳绛鸣放说:我们有些老干部,过去在革命的时候,冒着生命危险跟蒋介石打,是很好的。可革命成功后,工作不努力,革命意志衰退,变得尸位素餐,这样就不大好了。他说的是一类现象,并没有点谁的名,但有所指。我一听就明白,我们所的支部书记正是如此。他是个老干部,调到我们所后,想指挥工作,可由于并不懂业务,与钱学森有矛盾。钱先生当然不听他指挥啦。他知道钱是中央的红人,没法跟他争,就在家赖病号,不怎么来上班,同时向上面要求调动工作。我们这些年轻人受的是服从国家需求、听从组织分配的教育,觉得他这种做法很不对。

因为拒绝揭发欧阳绛,我也就有了“右派嫌疑”。他们批斗我,叫我“老实交代”,但由于没找到什么材料,最后只是对我做了“留团察看两年”的处分。林先生当时正争取入党,他也在会上批判了我。我理解他的处境,他不批判我怎么行!从此,我不能跟他搞保密工作了,就开始脱离他单干。1958年,研究所的党支部升格为党委,新调来一位党委书记叫杨刚毅。到了9月份,我去找他,说自己欠缺工农感情,犯错误受了处分,想去基层向工人群众学习,锻炼一段时间。我们国家石油地层里原油的黏性太大,很大一部分难以开采出来,而我对国际上二次采油的“火烧油层”法有所了解,正好石油部来人邀请我去参与解决这个问题。杨刚毅同意,我就这样去了新疆。到那里后,我很受重视,帮助他们建立了相关的实验室,并做了现场试验,取得了一点进展。当时石油部正在新疆克拉玛依举行大会战——召开全国现场会议。我们试验组的人也作为会议代表参加了现场会议。召开这次会议的背景是这样的,大家知道,过去的甘肃、当时的新疆,石油资源都将枯竭,那时大庆也还没有被发现,石油部的领导对川中大油田抱有很大的希望。可是,那里地形复杂,有的新井没过多久就不出油了,部里的专家认为,那儿是裂隙性的油田,开发的油水不大。然而有领导却认为,那些专家是“资产阶级反动人物”,他们一手遮天,制造谬论反对开采。于是在克拉玛依召开批判大会,让工人指控批判石油部里几乎所有的“总”字号职称的专家“搞反革命破坏”。对于这样的批判会,我就想不通,那么多属于我的老师辈的老专家,怎么可能都搞反革命破坏呢?我对那些领导的做法很是反感。不久,我接到所里一个紧急电报,让我回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