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〇 分手与身后(第4/9页)

范石生先生俟膺白丧事毕离沪,行前为我开了药方,送诊仪坚不肯受,乃检出字帖一部,田黄图章一方,赠作纪念,并命熙治叩首拜谢。一月后,范君以他家诊事到沪,又来看我,并为开方。我闻范君有老母,取出膺白病中朋友所赠人参,请奉老人服用。范君仅取一支,而将余者尽裂为碎块,使我不能再以送人。他所开给我之药方中,每日有大量人参。我一天一天渐渐又振起精神来。都是这些友谊和人情,如黑暗中光明,一点一点增加我前走的勇气。

从膺白入医院,蒋先生每日或间日有电报来问病状,我复电报告均大纲代拟。一日何敬之先生来访,膺白一见忽然泪簌簌下,此乃平日少有之事,我知其对华北事回想,禁不住刺激。这次,我自起电稿将实情报告蒋先生,暗请蒋先生来电安慰他。时在膺白开刀前几日。蒋先生来电曰:

上海宏恩医院黄膺白夫人转膺兄:近日尊恙如何?至为盼念。兄病实由积年为国劳瘁所致,苦心匡救,致累尊躯,在弟尤深歉感,万望善为珍摄、早复健康。现桂事粗定,国事渐趋光明,兄病中闻之,当亦喜慰也。中正手启佳秘粤。(二五、九、九)

我将这份电报进到病榻前,膺白看后口授回电,我用铅笔一字不改照写,交大纲译发。原稿尚在,其文如下:

广州黄埔蒋院长:佳电敬悉。贱恙蒙曲加慰藉,至深铭感。此次桂事解决,国家前途,曙光已见。吾弟始终以相忍为治之心,委曲求全,以政治手段贯彻初衷。对国可庆,对弟尤佩。病床闻之,不胜雀跃。贱恙得之既久,亦非短期所能奏效,内子前已代陈大略,俟有进步,当随时奉闻,希释悬念。郛灰。(二五、九、十)

这是膺白与蒋先生最后一次直接往返的电报。他已久不看报,不阅函电,而对大局还甚清楚。“相忍为治”“用政治,不用武力解决纠纷”,念念为国家,都是他平日一贯主张,病中仍脱口而出。后来蒋先生返沪,到宏恩医院探病,面告膺白:抗战准备已过半程,再一二年可全就绪,以前种种委屈,未曾枉做。事后膺白告我:果能如此,死且无憾,何况于病!我忍泪而笑。桂事、大局、准备云云,我实久不开心,已毫无所知,不知真个如此,抑系蒋先生对症下药慰情之语,那时蒋先生已确知膺白所患系不治之症了。

我先要记出一封一个极可感念的朋友之信:

亦云嫂夫人赐鉴:顷接补晓岚医生航快来函一件,暨药丸一包,即请察阅,并祈交膺兄试服,功效如何?乞随时电知。弟已再电复“补”,请其偕成都友人持同秘方,即日飞沪研究。“补”函中所谓第二次惠书者,即嫂夫人详函惠示之件也。余再陈,即候双安。弟杨永泰敬上。(二十五、九、二十九)

这是畅卿先生绝笔,不到旬日,他在武昌被刺身死,他正在湖北省主席任上。他在湖北地方之治绩,称道者不止一人,后来抗战时我到武昌汉口,还看得到他在短短时期中所表见的地方建设。为膺白的病,朋友们百计求意外的得救,有人介绍秘方,我虽十分希望,然亦深恐烦劳无谓之跋涉,故每次必将详细病情,及已经用过之方法,报告清楚,使关心的人有所根据,函中所谓“详函惠示之件”则是。这位补医生后未来沪。

蒋先生初闻膺白开刀结果为癌症之电曰:

上海宏恩医院黄膺白夫人:寒戌电悉。二兄病情,不胜忧惶之至。如天相善人,当可出险,现在先应竭尽人力,期得速瘳。务请达观旷怀,勿过忧抑,使病者精神安泰,以期得有转机也。并请随时详电为盼。弟中正手启铣。(二五、九、十八)

岳军先生来长函说:“闻讯天旋地转,脑痛欲裂。”中外朋友来函问病,来宏恩医院探视者,难以尽记,我无不铭感于心。蒋先生所嘱“使病者精神安泰”是我最后努力的事,实因有这许多亲友们给我安慰和鼓励。下面是我十余年前旧稿“彻悟”与“归山”两节,分录插入此文。“彻悟”一段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