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帕纳古里斯(第3/22页)

我们在放着书和鲜花的屋子里交谈了多久?这是我唯一记不起来的细节了。当你听他叙述时不会感到时间的消逝。首先是关于酷刑的故事,也就是他的伤疤的来源。他对我说,他的身上到处都是伤疤。他让我看他手上、手腕上、胳膊上、脚上和胸部上的伤疤。胸部上的伤疤正在心脏的位置,也正是基督受伤的地方。他们是当着科斯坦蒂诺·帕帕多普洛斯,也就是帕帕多普洛斯的兄弟的面,用一把有缺口的裁纸刀给他留下这些痕迹的。但是他向我显示这些伤疤时满不在乎,丝毫没有自我怜悯的心情:一种异乎寻常的,几乎是残忍的自我控制力使他变得铁石心肠。当你发现他的神经经过五年地狱生活后,并非没有受到损伤的时候,就会觉得更为残忍。当他的牙齿咬着烟斗或他的眼睛被蒙上一层仇恨和无声的鄙视的云雾时,都表明了这一点。他陈述着折磨他的人的名字,沉浸在不可捉摸的冥想之中,以致他的母亲进屋问他还要不要啤酒和咖啡时,他也不回答。他的母亲不时地进进出出。她已经老了,穿着黑衣服,就像希腊的寡妇们从来只穿黑衣服一样。她脸上布满的像蜘蛛网一样的皱纹,道出了她的痛苦。当阿莱科斯在监狱时,她的丈夫由于伤心而死去。她的大儿子失踪了,第三个儿子进了监狱。她自己也坐过牢,被关了四个半月。但是,无论是威胁还是敲诈,都没能使她屈服。在一封给伦敦一家报纸的信中,她曾写到过她的儿子们:“树是站着死的。”树指的是她的儿子们。六年前就死了一棵树:乔治。

六年以来,几乎谁也不知道乔治的音讯。乔治是大哥,他步父亲的后尘,升到了上尉。1967年8月他拒绝在希腊军队里服役,像阿莱科斯一样开了小差,由埃沃罗斯河逃往土耳其。到了伊斯坦布尔后,他去意大利大使馆要求避难。意大利使馆竟拒绝了他的要求,托词必须通知土耳其政府、意大利政府,还有不知道什么人。这是我们的耻辱。乔治又逃跑了,这次去了叙利亚,在大马士革又一次向意大利使馆求援,遭到了同样的拒绝。但是有一个斯堪的纳维亚国家的使馆比较近情理,他们接待了他,并让他在那里住了一个月,直到有一天他上街被叙利亚警察发现没有护照而被抓。后来他又从叙利亚警察手中逃跑到黎巴嫩。从黎巴嫩本来想去意大利,后来没有这样做,因为阿拉伯国家承认了希腊军政府。他选择了与希腊军政府没有外交关系的以色列,打算从海法乘船去意大利。而在海法,以色列人逮捕了他。乔治信任他们,说出了自己是谁。他们便把他抓起来交给了希腊政府。他们甚至没有审讯他,就把他押上了一艘往返于海法和比雷埃夫斯之间的希腊船“安娜·玛丽亚号”。从此他就销声匿迹了。当轮船进入埃季纳和比雷埃夫斯这一段航程时,似乎他还在船舱里。但是当船驶进港口时,船舱是空的。是他从舷窗里跳出去逃跑了,还是有人把他从舷窗扔出去了呢?一直没有找到他的尸体。从海上不时地飘来一具具尸体,当局招来雅典娜认尸,她总是回答说:“不,不是我的儿子乔治。”

到了夜间某个时刻,我们中断了采访。来访者逐渐散去。雅典娜邀请我在她家里宿夜。她还准备了晚餐,铺上了最好的桌布。阿莱科斯看来已不那么拘谨和严肃了,很快打开了他的那扇给人带来无穷意外的门:他竟在谈话中开起玩笑来了。比如说称他的囚房为“我在博亚蒂的别墅”,把它形容成一幢十分豪华的别墅,设有室内外游泳池、高尔夫球场、私人影院和金碧辉煌的会客室,备有去伊朗购买新鲜鱼子酱的厨师,还有女奴们献舞和擦洗手铐。在这样的天堂里,有一次他进行绝食,“因为鱼子酱不新鲜,不是灰颜色的”。接着以同样的语调,叙述他与奥纳西斯、尼亚库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