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阿门多拉(第2/16页)

在我们之间产生了一种亲切感,我毫不犹豫地称它为友谊,尽管这种友谊未经过精心培育。后来由于别的原因,我们之间又产生了一种奇特的默契。在我采访他的那些日子里,他的刚刚38岁的女儿正病得厉害,数月后便与世长辞了。我知道他对此悲痛万分,便写信安慰他。他给我写了一封极好的、令人忧伤的回信。当我们失去心爱的人时,总觉得自己没有为他做足够的事,这是人之常情。正是这种由于工作而未能好好照顾自己女儿的内疚使他心绪不宁,当他知道我也处在母亲身患不治之症的悲剧之中时,便告诫我不要犯同样的错误。他在信中写道:“对为了去布鲁塞尔而少陪她一小时的悔恨会使你受不了。”这句话像个噩梦久久萦回在我的脑海中。总有一天我要告诉阿门多拉它对我多么有用!后来又发生了一件更为亲切的事。我的小说《给一个未出生孩子的信》问世了。我给他寄了一本。他给我写了第二封信,告诉我在读这本书时他流泪了。因为他在主人公——一个等待孩子出生而又失去孩子的妇女身上看到了自己,而在孩子身上,甚至在胚胎中看到了他的女儿。他在信中写道,也许更多的人认为那本书是一首对怀疑、堕胎或爱的颂歌,而他认为是一本叙述死亡和痛苦的书。他感到有必要安慰我,因为他深信我已尝到和明白了什么叫痛苦。这次是我读他的信时流泪了。在这位粗暴的、肤色红润、冷若冰霜的男子汉身上却有着近似女性的温柔。

只用一个章节来谈意共问题即使以极快的速度也不可能保证完整。尤其所涉及的某些问题部分已成为历史或已解决。关于意大利共产党人,人们要说的事情太多了,对于他们的疑问也是无穷无尽的。至于乔治·阿门多拉这个人物是非常复杂和微妙的,值得谈的事情要比1974年初那次谈话中所涉及的多得多。但为了遵守我的诺言,即我的采访记应如实反映采访时发生的事情,我在发表这次谈话时也不考虑那些在那以后已发生变化,或已成为过去的事情。再说,我并不认为这是一篇关于意大利共产主义的采访记,而是关于某个人的一幅画像,尽管在政治上我跟此人几乎毫无共同之处,但我愿在争取自由的道路上再次与他并肩战斗。下面是我们谈话的正文。谈话是从阿门多拉当时刚刚出版的书《从米兰寄来的信件》开始的。我又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里,他坐在一张写字桌前,我坐在他的对面。他的办公室挂满了名画,但没有一张宣传画,也没有列宁和马克思的肖像。

奥里亚娜·法拉奇(以下简称“法”):首先,祝贺您,阿门多拉议员阁下,我读了您的书,竟没有感到厌烦!对不起,唉,你们共产党人通常是那么令人讨厌,你们的话是那么杂乱无章,令人难以忍受。读你们的书或叫你们讲话的人没有不打哈欠的……

乔治·阿门多拉(以下简称“阿”):我知道。我们经常受到这样的指责,例如,陶里亚蒂、隆哥都受到过。严肃性跟纪律一样,是我们党的一个特征,而严肃性包含着乏味。当然,在我们当中有的人更惹人讨厌,而有的人稍好一些。可是……我也曾经惹人讨厌过。多年来,我常到意大利的街头广场去发表非常令人讨厌的演讲,两小时的讲话里充满了数字和经济概念……为了避免讲错,事先我都拟出讲稿,仔细修改,在演讲前充分地预习……严肃性像个金箍紧紧地束缚着我,使我成了个“瘸子”,需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撂下这根“拐杖”,较随意地讲话。您知道吗?这是不容易的,需要成熟和自信,因为我们的党是一个大党,谁代表它讲话都会感到责任的重大。由于纪律性加上怕犯错误,使你存有戒心,担心讲话讲出了格或讲得不好,这就束缚着你,压抑着你,使你窒息……对我那本书,我的同志们原来以为不会有什么趣味,但读了它以后,他们既惊奇又高兴地对我说:“简直像读一本侦探小说!”这话使我高兴。显然,我们也能打破冰窖,并运用潜在其中的、人人皆有的财富。请相信,我们是有这种财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