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砾沙稠

不出所料,从枯井中果然发现了几具尸骨。我想起当时所看到的枯井上的红色井圈,冥冥之中,那一定是冤死者给我提供的暗示。因为那不是一般死寂的红,而是艳艳的像火苗一般歘然闪烁,让人心悸。我问过龚寿,他并未看见过那个红色井圈。现在这口井仍在那里,井圈和井壁一样,仍是铁硬的灰色,看不出来有任何涂过颜色的痕迹;上面铺满了绿色苔藓,看得出来是多历年所。伸颈从井口朝里望去的时候,我还能感受到丝丝的凉意,仿佛是当年井水残存下来的。

工匠们把尸骨一具具打捞上来,起先是一具长的,然后是一具小的,再接着是一具粗大的。我猜第一具是苏万岁的,他很老,从头骨看,牙齿都掉了好几颗,和他的老年特征正好匹配。第二具小的,显然是萦儿,想到这,我眼中又浮现她可爱的样子,心里不禁感到神伤,多可怜的孩子!贼盗连这么小的孩子都杀,怎么下得了手?第三具,大概是女仆致富罢,因为苏娥身材修长,没有这么粗大。这一老一幼一大的三个头骨,排列在井台上,都用黑洞洞的眼窝望着我,他们曾经在我面前活过么,我有些不敢相信。我站在井旁,等着捞出第四具,可是第四具在哪?工匠打捞了半天,只挖出了一些粗大的骨头,看样子是牛的,不是人的,还有两只车釭,一眼便知,是当时苏家推的那辆小车上的。再接着挖,就是湿漉漉的泥土了。事先我没有肯定说一定有第四具,怕这些工匠奇怪。见我焦躁,有个工匠自告奋勇地再次坐着吊篮下去,好一会儿,从井底传来他瓮声瓮气的声音:“使君,实在什么也没有了,小人把底都挖遍了。”

我只好命令吊他出来。他成了一个泥人,用水冲干净后,他呈递给我几十枚铜钱和一个铜锁,说是最后的收获。我一眼认出那个铜锁是萦儿当时胸前挂的,铜钱则多是五铢钱,有的还是赤仄的,这种钱只铸造于西京武帝时期,铸造数量极少,大概是初建这个亭舍的时候,某位亭长不小心掉在井中的罢。我握着那些铜钱,又环顾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亭舍,想到它经历的近两百年的沧桑,不禁悲伤不已。这悲伤不是因为那些挖出来的尸骨,其原因比那大得多。

“为什么只有三具?”我坐在井旁的石础上,疑惑地问耿夔。

耿夔摇摇头:“这种事使君最拿手了,下吏最拿手的只是传递信件,算账之类,要不然,下吏岂非也要做到刺史?”

任尚好像灵感勃发:“使君,也许他们没有杀苏娥,而是把她掳掠了去当妾了,那苏娥可真是个漂亮美人啊。”他眼中绽放出灿灿的光。

我突然感到愤懑不已:“这些该死的贼盗,总要被我查出来,到时叫你们满门弃市。”

“使君。”任尚叫了我一声,眼光有些慑慑的。他这个人性情耿直,好色也是毫不忌讳,不像耿夔那么忠直且立身谨慎,所以细致的公事我不会委托给他。我也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因为我想起了阿藟的遭遇,二十年前,她大概就是这样被一伙贼盗掠走的罢,那几个该死的贼盗毁了我一生的幸福,让我不自禁地把怒火转向了掠走苏娥的人。虽然二十年后,阿藟失而复得,但有时我会不自禁地想,这个虽然只有三十九岁,但是看上已经年近五十的妇人就是我一直魂牵梦萦的阿藟吗?我的阿藟是那样的活泼,对我颐指气使,而这个妇人却安静祥和,在我面前温顺得可怕。她虽然就是阿藟,却再也不是我要的那个。这是我最大的愤懑所在。

要消除这个愤懑,必须要捕获害死苏娥一家的凶手。这一切都是来自于他。

从鹄奔亭回来,我躺在床上思索了一晚上,下一步要怎么办。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头绪,感觉剩下的办法只有拷问龚寿了。我打算在早朝的时候,把这件事再次委托给耿夔,但是第二天洗沐之后,还没来得及吃早食,掾属就来报告:“启禀使君,郡都尉李直君前来拜见,说有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