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侯频催促

放了龚寿,当然不表明我就对之不管不顾了,在目前的情况下,他不能说全部,也应该是我的重要兴奋点之一。我叫来任尚,让他派两三个靠得住的小吏,偷偷去高要监视龚寿一家。我先前有这样的疑虑,龚寿声言当初因为听从巫师的话,去鹄奔亭躲避灾祸,这些话是不是真的?据耿夔打听来的消息,龚寿以前的橘园经营得并不好,这五六年间怎么会突然好起来了呢?如果因为和李直结亲才改善了家境,李直又怎么会有这么多钱给他?如果因为盗墓等无法无天的行径发财,那倒是说得过去。总之只要找到确切证据,再将他系捕,李直将无话可说。

对这种要动体力的事,任尚总是能保持相当的热情,自告奋勇要亲自下去。我当然不会让他这么干,不到最后关头,有什么必要派出我的左膀右臂。我们正在堂上辩议的时候,一个让人心悸的消息传来——苍梧君来了。

这确实是令人心悸的消息,确切地说,是令我心悸。一个人借了很多钱,听说债主来串门,大概就是这种反应罢。我很不好意思见他,但又不敢不见,因为这位君侯我得罪不起,如果盗墓的狱事断得让他不满意,他不需要反叛,只要煽动族人在几个县邑闹出点风波,我这个刺史就算当到头了。按照汉法,所辖的境内有骚乱超过三个县邑以上,二千石官吏就要坐免。我只能低声下气地求他,苦苦请求他宽限一点时日了。这种行为不光彩,但没有办法。

苍梧君听了我的解释,失望果然像面纱一样把整块脸遮蔽了:“久闻使君断案如神,尤其擅长从蛛丝马迹中寻找线索,使生者不笑,死者不恨,没想到这件狱事竟然会难倒使君,看来,那盗墓贼是永远查不到了。”他还落井下石地重重叹了口气,好像怕我对他的不满视而不见。

我假装伸手遮住射进来的阳光,实际上是想遮住自己的满面羞惭,他仍在乱用成语,让人喷饭,我却一点都笑不出来。我只好更加沉重地解释:“也不是毫无线索,当日在令先君墓中发现的半枚玉佩,我已经找到了和它相配的另外半枚,竟然佩戴在郡府小吏何晏的身上。”我说这话的时候,有点伤心而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何晏是我失散多年的儿子;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为了这件狱事,我竟然逼得儿子自杀。因为这个得而复失的儿子,我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他又怎能理解?我的妻子在失散二十年而在苍梧重逢,这种奇异的事,费长房用咒语禁断溪流不会比它更匪夷所思,除了几个亲近掾属,估计也没什么人能够相信,我有必要跟他说吗?

他诧异道:“难道,是官府中人勾结贼盗狼狈为奸?”

我道:“我也让掾吏拷掠何晏,不料他突然自杀,线索就此中断。他说玉佩是他旧时挚爱的女子苏娥给他的,我当然不信。于是派人寻找苏娥,却发现苏娥一家竟然五六年前就已经被杀。”接着,好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并非尸位素餐,我又把自己途径鹄奔亭的所见,和何晏当时的供述,以及在鹄奔亭废井中挖掘的经过,原原本本对苍梧君复述了一遍。

苍梧君抚摸着自己短短的山羊胡,怃然道:“还有这种事,难道是鬼神警戒府君,期望府君能借此找到真凶。”他歪着头想了想,脸上逐渐变得惊恐起来,“对了,使君,还有,一件事情,我,没有告诉使君。”他好像弥留之际似的,每一个字都吐得颇为艰难。

我被他的神色吓了一跳:“什么情况?”我劝他喝口热水,放松一下。侍女过来给他沏茶,他的脸笼罩在水雾中,若隐若现。

但他好歹算是恢复了常态:“不瞒使君说,当时我们在勘察先君被盗墓室的时候,在耳室中发现多了一具尸骨。我以为是盗墓者因为分赃不均,发生火并所致,所以没有介意。现在看来,这具尸骨难道就是你刚才所说的苏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