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钗讯巧匠

我在苍梧君住的群玉城玩了两天,如果单纯是来游玩的话,那就太舒服了。群玉城的景色好得令人不可思议,整个城建在半山之上,距平地起码有十几丈,耸楼桀构,重檐叠榱,填塞山脊。驻足楼顶,面前白雾缭绕,若在天上。城前的山脚下是片大湖,湖水深碧,看一眼都能消人清暑。湖的一侧则是怪石嶙峋的七星岩,苍梧的山,表面都是树木碧绿葱茏的,独有这座山颜色黯淡,呈青黑色,上面不均匀地铺了一层矮小的灌木,好像巨大的盆景。岩下湖畔则堆积着雪白的碎石,湖水时复荡漾,愈增其素净。上下黑白交相辉映,炫人眼目。偶有野人吟讴回旋山间,恍如天籁。我抚摸着群玉城的城墙,吹捧道:“君侯家族真会选地方啊,如此美景,只怕神仙来了,也不肯离去。”

苍梧君似乎也很得意:“我请了几个你们中原的文士来题咏,他们一致给我的城取名为群玉城,说是西王母在昆仑山上所筑。”

“完全当得起这个嘉名。”我抚摸着栏杆,栏杆石色碧绿,上洒着星星点点的黄色斑纹,像黄蜡一般,摸上去清凉滑腻。

“使君大概不知道,我这群玉山上的石头,琢成砚台可谓佳品。”苍梧君好像怀才不遇似的叹道,“可惜你们中原人只知道烧瓦磨墨,那瓦砚粗糙得像农夫的手掌,再好的笔豪,也经不住这样的消磨啊!”

我笑道:“既然如此,使君为何不雕琢一块,献给皇帝陛下?如果皇帝陛下喜欢,还怕你这石头无人欣赏吗?”

苍梧君挤了挤眼睛,摇手道:“不好不好,只怕皇帝陛下用得畅快,下诏拆了我的群玉城。我刚才只是开个玩笑,使君千万要对之保密啊!”

唉,他虽然四十岁了,却像个孩子。我跟他继续谈起正事,要求他多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竭尽所能,破解这起盗墓狱事。他握住我的手,又恢复了成人的模样,道:“只要使君费心,我倒不拘早晚。我只怕你们的官吏虚与委蛇,只知道要钱,不肯真正办事。”

我大笑:“如果这件狱事不破,我一文钱也不要君侯的。”

两天的好吃好喝款待之后,我离开了端溪。回广信的路上,我一直在思索这个案件,听龚寿说,苍梧郡路不拾遗,民风纯朴,而且蛮夷大多是苍梧君的族人,谁会跑到端溪去盗墓呢?眼下案件要有所进展,大概只有寄托在这半截玉佩身上了。我拿着那玉佩发了会呆,思绪又走开了,像疾风般被刮到了二十多年前,在左家的院庭内,我凝神聆听左藟环佩叮当下楼时的情景。这个情景让我百思不厌,没有这种体验的人,绝不能有所理解。那曾经让我多么迷醉的岁月!人活在世上到底为了什么?自从我失去了阿藟之后,就时常这样想。我的眼泪又流出来了。

我原以为阿藟就是我那天下午见到的样子,出生于官宦人家的她,从小受了儒术的熏陶,知道敬顺长辈,体贴夫君。是的,这一切她都无亏,这个十五六岁的女子,展现了和她年龄丝毫不符的婉顺温淑,只是当我们私下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展露出她性格中的另一面,有时会不经意地嘲笑我:“我从未见过像你这么邋遢的人呢。”

刚开始听到她这么说,我还不在意,像我们这种蓬门荜户出身的人,不是喜欢邋遢,而是没有不邋遢的本钱。我们买不起那种精美的桃枝席,铺不起那种精美的栎木地板,用不起那种华丽的楠木几案,当入眼的一切东西都是那么粗糙时,心也便变得那么粗糙了。阿藟,这样一个富贵家庭出身的人,怎么能理解我们这种人的生活!

当然我并不生气,反正她已经是我的妻子了,说说又怎样,于是也揶揄她:“当年鲍宣鹿车载妻回乡,人家妻子也没嫌鲍宣邋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