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贪婪之九十年代(第2/30页)

于是众人鼓掌。

于是他一饮而尽。

我只能舍命陪君子,也一饮而尽。

那是他在答谢活动中说得最多的一段话。落座后不久,他因公务缠身先走了。

而我打算对他说的感激的话,因为那一杯酒的迷晕作用,在他走前竟没对他说成。

我当时觉得他对我说的话还是很中肯的,非是虚心与周旋之语,现在也这么认为。这倒不因他对我似乎另眼相看,而因他的坦率。比如他说“近年来很少看小说了。忙,顾不上看了”,若换一个说起话来预先在心里掂量再三的“战友”,当着我这个以写小说为职业的人,定会省略了不说。

于是我对他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

不久他设宴回谢我们一干人等。由于他是主人,由于是在首钢地盘内的一家宾馆,他的话比上一次多了,酒也喝得主动了。初识那种拘谨荡然无存,渐渐在言谈举止方面,他有意无意地显出了一个“前途不可限量”者的无比自信和踌躇满志,但绝没有到得意忘形的地步。也许别的“战友”们并未看出来,只不过因为我是写小说的,对人的观察太细致、太敏感罢了,却没有破坏我对他的好印象。

我一向认为,若一个人有某种自信的资本,踌躇满志是理所当然的。

那时我只视他是我的一个幸运地开始了人生的第二次转机的“战友”,并不将他和他的父亲连在一起看待。

周冠五是怎样的一个人物我并不感兴趣。

周冠五在首钢再怎么的“一句顶一万句”,再怎么的一跺脚全首钢都颤,也是既抬举不到我头上,也奈何不了我一丝一毫的。

何况,当时我也只不过从别的“战友”们的口中,片片断断地了解到北方的父亲是一个“特权人物”,以及如何厚爱北方这个儿子罢了。

那一次我们之间也没多聊什么。

大约三个月以后,他的一位秘书给我打来电话,说北方希望见我一次。我问什么事,答曰不清楚。

于是我们在一天下午见了。

是他到我家来。我在街口迎他。他坐的是一辆很高级、很气派的大轿车,我对轿车的级别所知等于零,仅能看出那是一辆外国名车——当时的中国造不出那么高级、那么气派的大轿车。

他开门见山地和我谈两件事——第一,希望我调到首钢去。更准确地说,是希望我调到他名下去。

这太出乎我意料了。

我怔了半晌,讷讷地说,我是作家,调去了能做什么呢?

他说——晓声,其实也不需要你具体做什么,平时等于将你闲养起来。需要的时候,你为首钢动动你的脑,动动你的笔就行了。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关系吧。不过我可不是仅仅将你当“兵”养,而是当“将”养。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只要不过分,包在我身上……

我暗想,那么一来,我不是成了“幕僚”了吗?

依我的常识,古今中外,凡甘为“幕僚”的人,几乎无有好下场者。何况,做“幕僚”,得有起码的资格。我只会写小说,除了这“一技之长”,其他方面几近于废人,自忖毫无充当“幕僚”的任何资格。但北方他当面坐着,真挚而又虔诚,使我不忍坚拒,只好施以缓兵之计,说容我慎重考虑再做答复。

北方给了我一个星期的考虑时间。

第二,请我执笔写一部反映首钢“改革开放”之“大思路”的“系列报道电视片”,并从考克箱内取出一叠材料给我,说要求这部“系列报道电视片”成为首钢的一部“磁带文献”,希望在全国造成巨大反响。

当时我正日日埋头于自己的计划内创作,当即婉谢,深表歉意。

便见北方脸色一沉,分明地,有些不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