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减法从这里开始

【1、时代】

“那是最美好的时期!那是最堕落的时期!那是智慧的岁月!那是没有开化的岁月!那是信仰坚定的时代!那是怀疑一切的时代!那是阳光明媚的季节!那是黑夜深重的季节!那是满怀希望的春天!那是令人绝望的冬天!人们拥有一切!人们一无所有!人们直入天堂!人们直堕地狱!总而言之,那个时代与现在极其相似。以至于那时名噪一时的某些权威们坚持只用比较级中的最高级修辞形式对它进行评判,不论是好是坏。”

在一个新旧交替的时代,狄更斯在《双城记》的开头写下了上面的那段文字,拜他所赐,同样的文字也适用于战国。在这一时期,旧的秩序已经被人类进化的车轮碾碎,新的秩序在纷争中还没有确立。在混沌未明之中,国家、社会和人性才会放射出绚丽的光彩。在浴火求生之时,躁动不安的灵魂终于挣脱了昔日的束缚开始漫天飞舞。于是一群群鲜活的人物在历史的舞台上舞之蹈之唱之呵之,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不热闹。他们的精彩已经远远地超出了时代。当我们今天回首往事,也可以欣慰地说一句:“有那么一个时期,中国人曾经血脉贲张,肆无忌惮,精采绝伦地生活过。”

把时间上溯到公元前6世纪中叶的某一天,我们的目光将对准中华文明覆盖的区域。

齐国的临淄,那是齐国国君直接管辖的地方。街道上冷冷清清,毫无传说中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的盛况。人们的脸上挂着愁苦的表情,很显然生活不再是一件惬意的事情。路边时不时地会出现揪心的场面,骨瘦如柴的老者在等待死神的光临,疾病缠身的病人发出痛苦的呻吟,嗷嗷待哺的婴儿在无助地呼喊着奶水,可引来却是秃鹫和野狗。在另外一个角落总算出现了一小撮忙于交易的人,以提醒人们这里毕竟还有市场。细察之下才发现他们忙于抢购的是一些假腿。是啊,假腿也总比没有腿好。在这个年代不小心得肉食者被砍去双腿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难道齐国国君竟生活在这样一片死气沉沉的地方?绝不!内城的将是另外一副景象。一座座粮仓整齐排列,从老百姓那里搜刮来的粮食堆积其中,满得都几乎散落出来,肥硕的老鼠挺着滚圆的肚皮在上面“胜似闲庭信步”;空气中弥漫着焚烧椒兰散发出来的香味;突然一阵轻风送来敲击编钟发出的清脆乐声;大殿之上,窈窕的舞女扭动着妙曼的身材和着编钟的打击跳着迷人的舞蹈,坐在正中的国君手中托着酒樽,眯着眼睛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齐国如此衰败,那么享有百年霸主之誉的晋国呢?晋国公室在与私室近百年的斗争中并没有起色,反倒更加衰弱。公室的战马长期得不到培育和训练,已经无法再拉着战车横冲直撞。公卿已经脱离了领兵打仗的老本行,改为专门伺候国君。由于严重缺员,战车上已经没有御者和戎右,步兵的队列里面见不到长官。老百姓辛勤劳作的成果三分之二被国君夺去,留着他们在死亡线上艰难地挣扎,而那些受国君宠幸的妃子却赏赐不断,富得流油。老百姓听到国君的命令,像躲避仇敌,瘟疫一样。栾、郤、胥、原、狐、续、庆、伯这些原本效忠于公室的名门望族受六卿的打击已经降为贱吏役。百姓的生活没有着落,国君仍然沉湎于声色犬马之中不知悔改,这里的排场与齐国临淄的内宫相比毫不逊色。

与齐国、晋国的光景相类似的是鲁国。鲁国国君在一小片狭小的土地上时不时地幻想着能有朝一日冲出“三桓”的包围圈。就在不久前,三桓刚合伙瓜分了鲁君仅剩的一支军队,鲁君无力报复,只好久居深宫,在酒精中维持着是君非君的日子,然而这样的日子似乎没有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