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酆山三变其形也未能挽回颓没之势,可是七宝楼台,虽然倒塌了,总还是留下些值得一看的遗迹和片段。遗迹之一是留下了一个“酆都大帝”的空名。

《玉历宝钞》明明记载着酆都大帝主宰地狱十殿阎罗,怎么能说是“空名”呢?蒿里山所建的神庙,不就是供奉着酆都大帝吗?

话说的不错,酆都大帝当然可以说就是罗酆山的北太帝君,但泰山脚下蒿里山的酆都大帝,却是光杆一人,什么上相、太傅、四明公都不见了,罗酆宫中的人马一个都不带,这还能算北太帝君吗?奇怪的是,他所有的却是十殿阎罗和七十二司,正是东岳行宫的全套班底。酆都庙旁另建有祠庙,供的是掌管奈河的灵派将军、掌管蒿里的赵相公,都是元明以来民间传说的冥神(见元刊本《连相搜神广记》),与罗酆宫更是毫无瓜葛。那么这位酆都大帝就与罗酆山体系脱了钩,完全归入了“东岳-阎王”体系,说得客气些,这是孤身移民,入了泰山的户口,如果究其实质,这个酆都大帝其实就是东岳大帝换了副面孔!个中玄妙,乃在于民间的捣鬼。朝廷在岱庙里供奉着东岳大帝,那是绝对不能有一丝鬼气的。但“泰山治鬼”,流传有自,现在岂能断了传统?百姓和野道士既然在岱庙插不进足,便在不远的蒿里山另立一个管鬼的泰山神。如果就叫作“东岳大帝”,便是成心要找不自在,好在“北太帝君”闲着也是闲着,便挪借过来,改为“酆都大帝”,安在了东岳大帝头上。于是万事大吉,酆都庙直到几百年后的二十世纪被个小军阀破除迷信烧掉之前,始终是安然无恙,香烟与金钱辐辏而来。

再说《玉历宝钞》。这部三教九流大杂烩却又试图以佛教为老大的“善书”,其出世的时间当在清乾隆年间,内中十殿阎罗的顶头上司也是酆都大帝,而酆都大帝则代表玉皇大帝统领冥府。(玉皇大帝是民间信仰的天帝,就是让猴头骑到脖子上拉屎,朝廷也不干涉。而万岁爷的祖宗“昊天上帝”则是碰不得的。)在此书中也同样找不到东岳大帝的踪影。须知“东岳-城隍”外加十殿阎王,是自明代就为官府所认可的冥府体系,泰山岱庙虽然不能弄鬼,但包括南北二京的全国东岳庙(或称东岳行宫)无不是闹鬼的百老汇。可是《玉历宝钞》为什么把东岳大帝换成酆都大帝呢?因为他要让东岳大帝带领十殿阎王向面然鬼王(据说是观音菩萨的化身)行跪拜大礼!这也同样是明摆着找不自在,所以也只有用瞒天过海的手段,让东岳大帝以酆都大帝的名义出面。

除此之外,酆都大帝就没有多少露面的机会了,请看全国那么多的东岳庙,虽然有全套的冥司班底,可曾有一处出现酆都大帝的影子?本主在位,替身是不宜再出现了。

遗迹之二是为冥府的地狱留了一个中国化的名称“酆都狱”。

产生于元代民间的酆都元帅,说是元帅,其地位与名号很不相称,因为他实际上只是一个“狱神”。其事见于《三教源流搜神大全》卷五“孟元帅”条,大略为:

姓孟名山,为狱官,残冬思亲,因念数百囚徒亦同此心,与囚约:“今二十五日回家,来月初五归于狱中。”诸囚泣拜而去。府主滕公知而笞之,令即捕回诸囚。孟山思曰:“死有何难,此命难复。”遂立枪于地,踊跃欲扑枪自杀,而有白兔三倒其枪,不能死。忽玉帝降诏,封孟山为“酆都元帅”云云。

孟元帅姓孟名山,本为狱官,只因时至冬末,他想起在家的亲人,便推己及人,念及狱中数百囚徒也一定和自己一样,便与囚徒们协商:“我让你们腊月二十五回家探亲,正月初五全都回到狱中,如何?”众囚感激涕泣而去。这事叫知府滕公知道了,便打了他一顿板子,命他立即把众囚捉回。孟山暗思:“我就是死了也不能这样做!”便把钢枪矗在地上,枪头朝上,自己跳起来扑到枪尖上自尽。可是还没跳起,就不知从何处跑来一只白兔,一头把枪撞倒。接连三次全都如此,显然这只兔子是有来历的了。果然,忽然玉皇大帝派神仙降下玉旨,封孟山做了“酆都元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