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分子与“转基因”(第2/5页)

今日之国人,特别是青年,若对鲁迅知之甚多,对蔡元培仅知一二,或全然陌生,实在是不应该的,也实在是知识方面的遗憾。

同在绍兴,同在一条街上,鲁迅故居车水马龙,蔡元培故居门可罗雀,可谓国人一大羞耻也。

蔡元培者,可谓中国近代史上文化知识分子中的孙逸仙啊!

世负斯人!世负斯人!

若有青年读了我此书,且又去了绍兴,我劝你们也前往蔡元培故居参观。比之于鲁迅故居,那里未免冷清、寒酸。而比之于鲁迅,蔡元培则尤可崇敬也!

你们若果去了,勿忘代我深鞠一躬。

你们须知,你们中人所津津乐道的近代中国历史上那些大师级的文化知识分子,几乎都是受到过蔡元培人格与精神的感召的!

二、关于鲁迅,我以为蔡元培为鲁迅全集所作之序中的评语,甚为中肯:“先生阅世既深,有种种之不忍见不忍闻的事实,而自己又有一种理想的世界,蕴积既久,非一吐不快。”——这实际上等于替泉下的鲁迅辩了“带病态的人物”这一贬识。对于鲁迅的文学成就,蔡元培推崇备至:“蹊往独辟,为后学开示无数法门,所以鄙人敢以新文学开山目之。”

鲁迅生前,对是同乡的蔡元培亦不乏文字讥讽。其逝后,蔡元培毫不计较,诚受其夫人重托,两个月内遍阅鲁迅遗著,潜心析思,方落笔墨,足见他的人格之可敬绝非虚名。

后来的鲁迅研究者,每将其与胡适相比较,以拔高他的伟大。此种比较之法的失当之处在于,仿佛胡适很矮小,只可做伟大之鲁迅的陪衬人。我年轻时深受此种比较的影响,深信不疑。后来读书渐多,始觉受蒙蔽矣。

我倒是每将鲁迅与郭沫若相比较,结果一次又一次产生这样的印象——鲁迅与郭沫若在人格上肯定是不同的,在思想上却曾十分地近似过。

我产生这样的印象,乃因鲁迅是格外赞赏尼采的。

尼采的所谓哲学,在我看来,无非便是“造反有理”那一套而已。又在我看来,他的“超人妄想”,分明是反众生的。他几乎一切都反,包括对宗教也乏敬意。但却从不以文字或语言冒犯德皇——因其母亲的家族中,有人深受皇恩,而且那恩泽及其身。仅此一点,作为“哲学家”便甚不靠谱了。

鲁迅赞赏尼采的文学,不引也罢。

其杂文《这样的战士》中,有几行字是:“那些头上有各种旗帜,绣出各样好名称:慈善家、学者、文士、长者、青年、雅人、君子……头下有各样外套,绣出各式好花样:学问、道德、国粹、民意、逻辑、公义、东方文明……

但他举起了投枪。

……

他微笑,偏侧一掷,却正中了他们心窝。”

在《复仇》二篇中,鲁迅一如既往地表达了他对看客们的极强烈的憎恶,不,那其实是憎恨,因极厌恶而极强烈的与痛苦同在的憎恨。

因憎恨而痛苦,这是鲁迅那个时代几乎唯他独有的一种痛苦。他憎恨别人的悲运变成看客围娱的现象,自己却往往陷于同样境况。

然而,无论我们对鲁迅多么理解,都难以否认他有思想特别偏激的方面,如他对中国历史、中国字以及中医全面而彻底地否定的言论。

如果说这也是一种“左”,那么他与尼采可算是“国际战友”;而与郭沫若,则可谓是思想上的“同志”,尽管他们彼此同等程度地排斥。

1949年前的郭沫若的“左”,尚在可以兼容并包的范围;1949年后,郭的“左”的激昂优越感逐年炽烈。不但打倒任何曾属同一阵营的人都是他必带头欢呼的,而且往往也亲自口诛笔伐。

故,到“文革”时期,死了的鲁迅的语录,也有殊荣被印成“小红书”,在红卫兵和造反派中广为流传;活着的郭沫若的表态,往往意味着是代表中国全体文化知识分子宣告立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