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民为贵”抵过半部《道德经》(第3/4页)

在人为事物现象中,老子着力攻击的是所谓“圣人”们那套礼教之说和人类一切企图构建秩序的“妄想”——他主张人皆不应有为,是谓“道法自然”。反之,伪也。那么当然的,什么仁义礼智信,全都是谎言。

我觉得,《道德经》的锋芒所指,分明也是旨在批判“圣人”孔夫子的。大概孔子死后荣名加身,“老子们”是心有不快的。但问题是,其矛头一经对准孔子,本身固有的智慧之光于是暗淡了——因为孔子的某些思想,毕竟有益于人之心性的进化。

“是以圣人之志也,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恒使民无知无欲也,使夫知不敢,弗为而已,则无不治矣。”

在老子的思想体系中,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告诫作为统治者的“圣人”,“使民无知无欲也”的重要性。

孔子以“复礼”为己任;老子以“愚民”为天职。孔子力图诲君王善为而为;老子则苦劝“圣人”谙不为之妙理。

关于《道德经》的“愚民”主张,实在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在此点上,我认为与孔子试图以仁义礼智信化民的主张相比,绝不是什么更高级的思想,而是横看竖看都属于糟粕。

冯友兰论及老子,认为他的思想成果是“对于思想的思想,所以是更高层次的思想”——仅就其形而上的,抽象的,思辩性精彩的部分而言,并不算是过分的美誉。但,那也不能因而根本无视其糟粕部分的存在。

中国之学界有种长久的通病,便是对所谓经典的一味赞美。尤其是成了靠宣讲经典吃饭的人以后,更是习惯于论瑕为美。仿佛不如此,所捧的饭碗就低等了似的。在此点上,不要说不及西人治学的客观了,就是连致力于传授的古人也不及的。后者们对所谓经典也还是具有批判精神的,且能在批判中贡献新思想。而当代的靠宣讲经典吃饭的人,大抵本无独立见解,所以不敢批判,也就只有一味赞美。

依我看来,在“愚民”这一点上,《道德经》与柏拉图的《理想国》有共同之处。他们二人,当然是不可能进行过思想交流的。在所处时期接近的历史长河中,在都未至彼国的前提下,竟不约而同给人类的好社会之实践开出了愚民的药方,这倒是值得思索的。我们今人不因而否认柏拉图之古代大思想家的地位,当然也不应因而杯葛老子。打几分折扣的思想家那也是思想家,人类还没产生过不打折扣的思想成果,包括《圣经》。

至于孟子,比孔门的任何一名弟子对光大孔子的思想都功不可没。孟子在所有古代思想家中是最善用比喻的,还善于讲故事——起码在他生前是那样。

孟子诲人不倦的对象主要是君王——在此点上他比孔子幸运。孔子当年周游列国受待见之时少,列国的王们都是军事力量崇拜者,更需要的是防止政变的王位巩固之术和取胜避败的战术,对文化统治这种“软实力”的重视相当漠然。到了孟子的时期,王们的存亡如上市公司,今朝这家上市了,明日那家崩盘了,退市了,都与彼们在本国的民心状况有一定关系。孔子的学说乃是引导彼们“团结”民心的,死后的“学术”影响大于生前。孟子继承了孔子衣钵,宣传且有发扬,于是王们都想听听他的高见了;反正听听对自己并无损失,最大损失无非就是浪费了点时间。故也可以说,孟子得以见到几位王,当面贡献自己的思想,是沾了孔子身后名的光。

孟子治国理念的核心是“仁政”,这种理念说多了,劝诲不免有了教诲的意味,王们其实是不爱听的。《孟子》七篇只记述其见了哪几位王,向彼们阐释“仁政”道理时打了什么比方,讲了什么故事,无一字记述王们采纳了没有,采纳后治国情况发生了什么变化,原因就在于他讲他的,王们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而已。好比当下的中国,商战之势汹汹,老总们都怕出局或急于上市,兼并别人;他那套“仁政”的理念只能被王们认为理念上成立,解决不了彼们的当务之急。这也难怪彼们,实际情况也是,往往还没能实践“仁政”呢,自己的国已被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