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理性与社会(第4/8页)

然而,不论马克思个人对于19世纪中叶自然科学的进步具有什么样的兴趣,他却将他的时间和思考能力完全投注在社会科学上。对于社会科学和历史学,马克思主义的影响是相当深远的。

马克思主义的影响是直接的,也是间接的。[16] 在意大利、中欧、东欧,尤其是在专制俄国,即濒临社会革命和瓦解的区域,马克思立刻吸引了许多极端聪颖之士的支持,虽然有的支持为时短暂。在这些国家和地区中,有的时候(如19世纪90年代)几乎所有年轻的学界知识青年,都是某种革命分子或社会主义者。而且如同日后第三世界历史上常见的情形,他们大多数自认为是马克思主义者。在西欧,虽然为追求马克思主义的社会民主所举行的大众劳工运动规模很大,但富有强烈马克思主义色彩的知识分子为数却很少,奇怪的是,当时正进入早期工业革命的荷兰却是一个例外。德国社会民主党从哈布斯堡王朝和帝制俄国引进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前者如考茨基和希法亭,后者有罗莎·卢森堡和帕尔乌斯。马克思主义在德国的影响力,主要是借助于当时的一些批评人物而扩大的,这些人可充分感受到它在政治及思想上的挑战,并批判它的理论或对它所提出的知识问题找出非社会主义的回应。不论是马克思主义的支持者或批评者,当然更包括19世纪90年代晚期开始出现的前马克思主义者或后马克思主义者,如杰出的意大利哲学家克罗齐(Croce,1866—1952),对他们而言,政治因素显然是具有支配性的。在英国这种不需要为强大的马克思主义劳工运动发愁的国家,没有什么人会去多注意马克思一眼。但在劳工运动势力强大的国家,即使是像欧根·冯·庞巴维克(Eugen von BöhmBawerk,1851—1914)这么杰出的奥地利教授,也得从他们的教师和阁员职务中抽出时间,去反驳马克思的理论。[17] 当然,如果马克思主义的想法没有相当程度的知识吸引力,它也不大会激发出这么丰富的重量型著作,不论是赞成它的还是反对它的。

马克思对社会科学的冲击,说明了这一时期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发展的困难。因为社会科学研究的对象基本上是人类的行为和问题,而人类在观察他们自己的事情时,绝不会是中立和不带偏见的。如前所述,即使是在自然科学上,当我们由无生命世界移向生命世界时,意识形态便会顿时重要起来,尤其是对于直接牵涉到人类的生物学。

社会和人类科学,完全是在那些最具爆炸性的地带运作,其所有理论都直接牵连到政治,而意识形态、政治和思想家的处境,也都会造成莫大的干扰。在我们所探讨的这个时期或任何时期,一个人很可能既是杰出的天文学家又是马克思主义者,如潘涅库克(A. Pannekoek,1873—1960)。潘涅库克的专业同事无疑会认为他的政治活动与他的天文学是不相干的,而他的同志也会觉得他的天文学与阶级斗争没有关系。然而如果他是一位社会学家,则没有人会认为他的政治活动和他的理论毫不相干。社会科学往往为了这个理由在同一领域曲折盘旋、反复穿越,或是绕着一个圈圈打转。和自然科学不一样,它们缺乏普遍为人所接受的知识、理论主体,缺乏一个有组织的研究领域,一个可借着理论的调整或新发现声称获得进步结果的领域。而在本书所述时期,“科学”这两个支脉的分歧更是日甚一日。

在某种意义上,这是一种新现象。在信仰进步的自由主义全盛时期,似乎绝大多数的社会科学——民族学、人类学、语言学、社会学和若干经济学的重要学派——和自然科学,都有一个共同的研究理论架构,即进化论(参见《资本的年代》第十四章第2节)。社会科学的核心研究,是有关人类如何由原始状态发展到现在的状态,以及对现在的理性探求。一般认为,这个过程是人类历经不同“阶段”的进化,虽然在其边缘会留下较早阶段的残余,或类似的活化石。对于人类社会的研究,就像地质学或生物学这类演化学科一样,都是一门正面的科学。作家写一本名为“物理学和政治,或论“物竞天择”及“遗传”原理在政治社会上的应用”(Physics and Politics,Or thoughts on the application of the principles of ‘natural selection’and‘inheritance’to political society)的书,似乎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19世纪80年代,将这样一本书收纳在伦敦出版商的“国际科学丛书”(International Scientific Series)之中,并和《能量保持》(The Conservation of Energy )、《光谱分析研究》(Studies in Spectrum Analysis )、《社会学研究》(The Study of Sociology )、《肌肉和神经生理学通论》(General Physiology of Muscles and Nerves )以及《货币和交易技巧》(Money and the Mechanism of Exchange )并列,也似乎是非常自然的事。[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