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理性与社会(第3/8页)

反教权主义之所以成为天主教国家的政治重心,有两个主要原因。其一是,罗马教会选择了完全排斥理性和进步的态度,因而只能与政治右派站在同一边;其二是,对于迷信和反启蒙主义的斗争,不但未曾分裂资本家和无产阶级,反倒使自由资产阶级和劳工阶级联合一致。精明的政客在呼吁所有好人团结合作之际,一定会牢记这一点。法国以联合阵线来化解德雷福斯事件,并且立刻终止了政府对天主教会的支持。

这场斗争造成了教会和法国政府在1905年的分裂,它的副产品之一,是好斗的脱离基督教化运动(de-christianization)的加快进行。1899年时,利摩日(Limoges)教区只有2.5%的孩童没有受洗;这个运动正值最高潮的1904年,这个百分比已高达34%。[10] 但是,即使是在教会和政府的斗争并非政治中心议题的地方,平民劳工运动的组织或普通男人(因为妇女对信仰要虔诚得多)对政治生活的参与,也都造成了同样的后果。在19世纪末叶的意大利北部,原本信仰虔诚的波河流域,如今也频频发出宗教式微的抱怨。1885年时,2/3的曼图亚(Mantua)居民,已不在复活节时做弥撒。1914年前迁徙到洛林(Lorraine)炼钢厂的意大利劳工,几乎都不信神。在西班牙(或应说是加泰罗尼亚)的巴塞罗那和比克(Vich)教区,1900—1910年间,在出生第一周受洗的婴儿已减少了一半。[11] 简而言之,在欧洲的绝大部分地区,进步和世俗化是携手并进的。由于各教会所享有的官方垄断地位已日渐遭剥夺,于是,进步和世俗化遂挺进得更快。在1817年以前仍然拒斥和歧视非英国国教徒的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很快便不再是英国国教教士的安全岛。虽然1891年时牛津各学院的院长大多仍旧是神职人员,但已经没有任何一个教授仍具有神职人员的身份。[12]

当然,当时也有一些反方向的小涡流。例如,上流社会的英国国教徒改宗血统更纯的罗马天主教,19世纪末叶的唯美主义者为多彩多姿的仪式所吸引,特别是非理性主义者和反动派对宗教的支持态度。对非理性主义者而言,传统信仰在知识上的悖理性,正是它优于理性的明证;对反动派来说,即使他们已不相信古代的传统和阶级壁垒,他们还是会予以坚守,例如法国保皇派和极端天主教派“法兰西行动”的思想领袖莫拉(Charles Maurras)。诚然,有许多人依然奉行宗教,而在学者、科学家和哲学家中,更有许多是虔诚的信徒,但是他们的宗教信仰却很少显露在他们的著作中。

简而言之,在思想上,西方的宗教在20世纪最初10年的早期,已较任何其他时候都更受到压制,而在政治上,它又全面撤退,至少是撤退到对外来攻击设防的信仰圈子中。

民主化和世俗化的携手并进,自然使政治和意识形态的左派大受其惠。而古老资产阶级所信仰的科学、理性和进步,正是在这些派别中开花结果。

这种(已经过政治和意识形态的转化)旧日的确定性体系最重要的继承者是马克思主义,其理论学说的主体,是在马克思死后由他和恩格斯的著作中推演出来的,并体现在德国社会民主党中。在许多方面,考茨基式的正统马克思主义,是19世纪实证主义科学信念的最后胜利。它是唯物主义的、决定论的、必然论的、演化论的,并且坚决地主张“历史法则”和“科学法则”是同一回事。考茨基最初只把马克思的历史理论视为“不过是将达尔文学说应用到社会发展上”,并于1880年指出,社会科学中的达尔文主义教导他们“从旧世界观转变到新世界观的过程是无法抗拒的”。[13] 矛盾的是,像马克思主义这种牢牢附着于科学的理论,竟会对当代科学和哲学的戏剧性创新抱持怀疑的态度。也许是因为,它们看来似乎会削弱唯物论(也就是自由思想和决定论)所强调的许多极具吸引力的确定事物。只有在新知荟萃的维也纳知识界,马克思主义才与这些发展保持接触。然而,即使俄国知识界的革命分子对这类创新贡献更多,但激进分子更依附于马克思主义宗师的唯物论。[例如,弗洛伊德接收了奥地利社会民主党领袖维克多·阿德勒在维也纳伯加锡路(The Berggasse)的公寓;心理分析家中忠诚的社会民主党员阿尔弗雷德·阿德勒(与维克多无亲戚关系),则于1909年在这个公寓中宣读了一篇研究“马克思主义心理学”的文章。同时,维克多的儿子弗里德里克,是一位科学家和马赫的仰慕者。[14] ]因此,这个时期的自然科学家,没有什么专业上的理由要对马克思和恩格斯感兴趣。而且,虽然他们之中有一些在政治上属于左派(如在德雷福斯事件时的法国),也很少有人对马、恩产生兴趣。在该政党唯一一位职业物理学家的劝告下,考茨基甚至不曾发表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Dialectics of Nature ),德意志帝国曾针对这位物理学家通过所谓的《艾伦法》(Lex Arons ,1898年),禁止社会民主党学者在大学任教。[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