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也许没有什么能比19世纪70年代到1914年之间的文艺史,更足以阐明资本主义社会在这一时期中所经历的身份危机。在这个时代,创作性文艺和其欣赏大众都失去了方向。前者对这个形势的反应,是朝着创新和实验发展,逐渐和乌托邦主义或似是而非的理论衔接。后者,除非是为了流行和附庸风雅,否则便会喃喃地维护自己说:“他们不懂艺术,但是他们知道他们喜欢什么。”或者,他们会退缩到“古典”作品领域,这些作品的优异,已为累世的舆论所保证。但是,所谓舆论这种概念,其本身也正受到批评指责。由16世纪起一直到19世纪末,大约有100件古代雕刻品具体表现了大家一致同意的雕塑艺术的最高成就。它们的名称和复制品,是每一个受过教育的西方人所熟悉的:《拉奥孔》(Laocoön )、《望楼的阿波罗》(Apollo Belvedere )、《垂死的格斗者》(Dying Gladiator )、《除刺的男孩》(Boy Removing a Thorn )、《哭泣的尼奥比》(Weeping Niobe )等等。或许除了《米罗的维纳斯》(Venus de Milo )以外,几乎所有这些雕像均在1900年后的两代之间被遗忘。《米罗的维纳斯》于19世纪早期被发现之后,便被巴黎卢浮博物馆保守的主管人员挑出来,一直到今天还深受大众赞赏。

再者,到了19世纪末叶,传统高尚文化的领域又受到甚至更为可怕的敌人的侵袭。这个敌人是投普通人所好(部分文学例外),并在工艺和大众市场联手影响下发生了巨变的艺术。在这方面最不寻常的革新是电影。电影和爵士乐及其各种不同的衍生音乐,当时虽然尚未奏捷,但是1914年时,电影已在许多地方出现,并且行将征服全球。

当然,夸大这一时期资产阶级文化中大众性和创造性艺术家的分歧,是不明智的。在许多方面,他们的意见仍然相同,而那些以革新者自命并因此遭到拒绝的作品,不但被吸收到有教养的人士视为“出色”又“普及”的艺术主体中,而且以淡化的、有选择性的形式,融入广大群众的艺术中。20世纪后期深受大众喜爱的音乐会曲目,不仅有18和19世纪的“古典作品”,也有这一时期作曲家的作品。“古典作品”仍是主要的演奏曲目,例如马勒(Mahler)、理查德·施特劳斯(Richard Strauss)、德彪西(Debussy),以及许多在本国知名的作曲家[埃尔加、沃恩·威廉斯(Vaughan Williams)、雷格尔(Reger)、西贝柳斯(Sibelius)]。国际性的歌剧曲目正不断扩大[普契尼(Puccini)、理查德·施特劳斯、马斯卡尼(Mascagni)、列昂卡瓦洛(Leoncavallo)、亚纳切克(Janáĉek),当然还包括瓦格纳——瓦格纳在1914年前的20年便已成名]。事实上,大歌剧曾盛极一时,甚至还为了迎合时髦的观众,以芭蕾舞的形式吸取了前卫艺术(avant garde art)。在这一个时期享有盛名者,到今天仍是传奇人物,如卡鲁索(Caruso)、夏里亚宾(Chaliapin)、梅尔巴(Melba)、尼金斯基(Nijinsky)。“轻古典作品”、轻松活泼的小歌剧,以及基本上以方言演唱的歌曲和小品,也盛极一时,例如奥匈帝国的轻歌剧[雷哈尔(Lehar,1870—1948)]和“音乐喜剧”(musical comedy)。从旅馆大厅和茶室管弦乐队、音乐台,以及时至今日仍在电梯等公共场合播放的音乐曲目,均可证明其吸引力。

这一时期“严肃的”散文文学,今日看来,已经拥有并且能够保持住它的地位,不过在当时,它却不一定广受欢迎。如果托马斯·哈代(Thomas Hardy)、托马斯·曼或普鲁斯特的名望今日已实至名归地上升(他们绝大部分的作品是发表在1914年以后,不过,哈代的小说却大半是在1871—1897年间问世),那么阿诺德·本涅特(Arnold Bennett)和韦尔斯、罗曼·罗兰和马丁·杜加尔(Roger Martin du Gard)、德莱塞(Theodore Dreiser)和拉格勒夫的运气,就比较变化无常。易卜生和萧伯纳、契诃夫和(在其本国的)霍普特曼(Hauptmann),均已熬过了最初的丑闻期,而成为古典剧坛的一部分。就这一点而言,19世纪晚期视觉艺术的革命分子——印象派和后期印象派画家——到20世纪已被接受为“大师”,而不是其仰慕者的现代性指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