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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学家和历史学家从来就不曾停止争论这场国际保护主义复兴所造成的影响,或者易言之,停止争论资本主义世界经济的这种奇怪的精神分裂症。在19世纪这100年中,世界经济核心部分的基本单位越来越倾向于由“国家经济”所构成,亦即英、德、美等国的经济。虽然亚当·斯密(Adam Smith)的巨著《国富论》(The Wealth of Nations ,1776年)用了这么一个实用主义的书名,然而在纯粹自由资本主义的理论中,“国家”这个单位是没有地位的。自由资本主义的基本单位是无法再缩减的企业原子,是受到将赢利尽量扩大或将亏损尽量缩小的规则所驱使的个人或“厂商”(有关厂商的讨论不多)。他们所能运作的“市场”是以全球为范围的。自由主义是资产阶级的无政府主义,正如革命的无政府主义一样,它并不赋予政府任何地位。更准确地说,政府作为一项经济因素,其存在只会干预“市场”的自主和自发运作。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看法是有一点儿道理的。一方面,它似乎合理地假定(尤其是在19世纪中期的经济自由化之后,参看《资本的年代》第二章):促使这样一个经济运作和增长的,是其基本单位所做的经济决定。另一方面,当时的资本主义经济是全球性的,而且也只能是全球性的。在19世纪,这种趋势日渐明显,因为它的运作范围已延伸到越来越遥远的地方,并且对所有地区都造成越来越深刻的改变。更有甚者,这样的经济不承认边界的存在,因为在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干预生产因素自由活动的地方,它的效果最好。因而,资本主义不仅在实际上是国际性的,在理论上也是国际性的。其理论上的理想境界,是以国际分工来保障经济的最大增长。它的评估标准是全球性的:在挪威尝试种植香蕉是不合理的,因为在洪都拉斯(Honduras)生产香蕉的成本低得多。它对于地方性或区域性的反对之声根本置之不理。纯粹的经济自由主义理论不得不接受其假设所可能引出的最极端,甚至最荒谬的后果,只要这项假设可以说明它将带来最好的全球性效果。如果资本主义可以证明全世界的工业生产都应集中在马达加斯加岛(Madagascar)(正如其80%的手表生产当时是集中在瑞士的一个小地区一样)[11] ,或者可以证明全法国人都应迁移到西伯利亚(正如数量庞大的挪威人当时的确因移民而迁移到美国一样),那么它没有任何理由应反对这样的发展。(1820—1975年间,有85.5万左右的挪威人移民美国,这个数目几乎是1820年的挪威人口总数。[12] )

因此,就经济而言,英国在19世纪中期垄断了全球工业的情形有什么不对呢?或者,在1841—1911年间几乎失去其一半人口的爱尔兰,这样的人口发展又有什么不对呢?自由经济理论所承认的唯一均衡,是全世界性的均衡。

但是,实际上,这个模式是不够的。逐渐形成中的资本主义世界经济,既是一群固体集团的结合,也是一个易变的流体。不论构成这些集团的“国家经济”(也就是以国家边界所界定的经济)起源是什么,也不论以它们为基础的经济理论(主要是德国理论家的理论)具有怎样的缺陷,国家经济之所以存在,乃是由于民族国家的存在。如果比利时仍然是(和1815年前一样)法国的一部分或统一的尼德兰的一个区域(如它在1815—1830年间那样),那么恐怕没有人会把比利时视为欧洲大陆最早的工业经济体。然而,一旦比利时是一个国家,那么它的经济政策和其居民经济活动的政治重要性,都会因这个事实而形成。诚然,从以前到现在都不乏像国际金融这类基本上是国际性,而且因此避免了国家制约的经济活动。可是,即使是这种超国家的企业,也都非常留意该如何把自己附属于一个重要的国家经济当中。因此我们可以看到,1860年后,(大半为德国人所有的)商业银行家家族往往都将其总行由巴黎迁到伦敦。而大银行家族中最具国际性的罗斯柴尔德家族(Rothschilds),其各分行的营业好坏完全取决于它们是否位于主要国家的首都当中:伦敦、巴黎和维也纳的罗斯柴尔德家族一直强劲有力,而那不勒斯(Naples)和法兰克福的罗斯柴尔德家族则不然(法兰克福分行拒绝迁往柏林)。在德国统一之后,法兰克福已不再具有以往的重要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