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解雪时那双深而冷的眼睛,疾电一样扫视过来。

“株儿,我可曾教过你这样的为君之道?”

他显然是隐怒已极,连尊称都顾不得了,仿佛面前被他训诫的,还是昔年那个贪玩惫懒的皇子。

“怠政懒政,耽于声色,御案上的折子,积了一尺来厚!”解雪时道,那雪白的面上,因盛怒而晕出一片潮红,“株儿,你当真以为这天子之位,是儿戏不成?”

赵株又惊又愧,连忙去扯那条汗巾子,试图将那满地乱滚的淫具掩起来,扯到一半,又忽地想起了汗巾上的那幅画儿,一时面红耳赤,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又朝那内侍臀上踢了一脚,恼道:“直眉愣眼的,站着做什么,还不快捡?”

解雪时抵着额角,因气喘而微微晕眩,阖目立了一会儿,迟迟不曾开口。额角处的皮肤都被他按揉得发红了,脑中闷痛丝毫不曾缓解。

赵株连忙揽着他,压他坐在御塌上。

他毫无天子的架子,脱了鞋履,单膝跪在塌边,为解雪时轻轻揉捏起颅脑来。

解雪时满捧黑发垂落在背上,因着发热的缘故,透着点湿热的汗气,赵株只觉触手柔腻,如丝缎一般,不由心中一荡。

他的影子像张开翅翼的鹰雏那样,逡巡良久,这才敢覆在解雪时肩上。

他双臂展开,如今也有半丈长了。

太傅素来长身玉立,肩背却仿佛在他一握之间。

他的眼睛里含着鹰爪似的钩,擎着解雪时裸露的那一段颈子,乌发掩映下,白得晃眼。

“先生,是朕错了,你且消消气。”赵株道,“朕绝不再犯。”

他说得亲昵,解雪时终于长叹一声。

“陛下,臣近来精力不济,也许久不曾同陛下长谈,愧对先帝所托,心中惶恐。”

赵株忙道:“太傅何出此言?父皇去后,朕六神无主,若不是有太傅,朕当真不知道当如何是好!太傅之于朕,说一声亚父也不为过。”

“微臣岂敢。”

赵株转而拢住他的双手,目光灼灼:“太傅,朕说的都是真心话。”

他唯恐解雪时不信他,恨不得当场朝他剖白一番。

解雪时叹道:“陛下……”

赵株道:“先生,你我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

解雪时也不说话,只是解下腰间金印紫绶,推在了案上。

他十七岁佩青绶银印,如今已有十年。

十年之间,权柄更迭,风云嬗变。他也从一介阶下囚,翻作天子师,位列文臣之首。

如今他把这金印还在天子面前,用意昭然。

他这是要释权了。

赵株悚然一惊,却见他连腰间玉佩,一并解下。

他所赐的玉带织金衣,也被推在了案上,逶迤垂落。

解雪时只披一件素色单衣,也不束发,乌发垂落,赫然是白身打扮。

竟是有辞官之志。

赵株霍然起身,道:“先生!”他情急之下,又开始团团踱步,像昔年那样来捉解雪时的袖子。

“先生,您不能走!”赵株道,“朕……我……我哪能担得起这副担子!”

解雪时也没有躲,任由他握着手腕。大袖之间,冰雪般的一双手,线条凌厉,全然不似女子秀美。

赵株微微目眩,不知为什么,竟然想捧着他的指尖,吮在口中,咬上一口。

解雪时道:“天家权柄旁落,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朕不管!”赵株道,突然心中一动,“太傅,可是那些风言风语传到了你耳朵里?荒唐!先生,你我阮桥解剑之谊,我又怎会被小人所动?”

他说的乃是一桩往事。

他的帝位,得来也并不那么容易。

他胞兄赵椟,天资绝伦,奈何豺狼心性,事事必要同人争锋。

他母后又素来偏心,他在兄长手下,吃尽了苦楚。

照理说,这帝位本也轮不到他来坐,却不曾想赵椟狭隘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