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罗佩《秘戏图考》与《房内考》之得失及有关问题(第6/10页)

我尤其要指出中国人对表现女性裸足的传统厌恶。……只要让读者知道女子的裸足完全是禁忌就够了。即使最淫秽的春宫版画的描绘者也不敢冒犯这种特殊禁忌。(53)

既然如此,此《花营锦阵》第四图(高氏指出它是从另一春宫图册《风流绝畅》中移补而来)就不可能是描绘男女之间的事。事实上它描绘的是两男肛交,其题词《翰林风》也明确指示是如此。(54)高氏之误,可能是因原图上那少年梳了女式发型而起——其实这种换妆在当时并不罕见,《金瓶梅》中就有确切的例证。(55)

又如高氏推测“明朝以前的春宫画卷似乎一种也没有保存下来”(56),这只是他未曾看见而已。例如在敦煌卷子伯二七〇二中就有线描春宫图(当然不及晚明的精美),照理他不难了解。(57)

《花营锦阵》第四图

再如,高氏寓目晚明春宫图如此之多,却偏偏忽略了《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约刊于1630年前后)中几十幅有春宫内容的插图(58)——这些插图中人体比例之优美、线条之流畅,远胜于高氏推为上品的《鸳鸯秘谱》《花营锦阵》等画册。

五、“两考”与李约瑟及“上海某氏”

李约瑟撰写《中国科学技术史》(Science and Civilisation in China)第二卷时,见到高氏赠送剑桥大学图书馆的《秘戏图考》。他不同意高氏将道教采阴补阳之术称为“性榨取”(sexual vampirism),遂与高氏通信交换意见。李约瑟后来在其书“房中术”那一小节的一条脚注中述此事云:

我认为高罗佩在他的书中对道家的理论与实践的估计,总的来说否定过多;……现在高罗佩和我两人经过私人通信对这个问题已经取得一致意见。(59)

高氏似乎接受了李氏的意见,他在《房内考》序中称:

《秘戏图考》一书中所有关于“道家性榨取”和“妖术”的引文均应取消。(60)

然而高氏在同一篇序中又说:新的发现并未影响《秘戏图考》中的主要论点,“李约瑟的研究反倒加强了这些论点”(61)。而且《房内考》在谈到《株林野史》《昭阳趣史》等小说时,仍称它们的主题是“性榨取”——只是说成“古房中书的原理已沦为一种性榨取”(62),算是向李氏的论点有所靠拢。

《秘戏图考》至少八处提到一位“上海某氏”,此人是春宫图和色情小说之类的大收藏家。高氏书中谈到的《风流绝畅》《鸳鸯秘谱》《江南消夏》等春宫图册都是参照他所提供的摹本复制;他还向高氏提供了明代房中书《既济真经》、小说《株林野史》等方面的版本情况。

对于他们之间的交往,高氏记述了不少细节,如关于春宫图册《鸳鸯秘谱》的摹本:

该摹本是上海某收藏家好意送我的。他每幅图都让一个中国行家备制了六个摹样,一个表现全图,另外五个是每种不同颜色的线条的合成。他还送给我一个配图文字的摹本,以示书法风格。……我尤其要感谢这一慷慨襄助。(63)

此人还告诉高氏,《鸳鸯秘谱》中有六阕题词与小说《株林野史》中的相同,但是:

不幸的是,在他赠给我一份关于那部画册的内容和词后署名的完整目录之前,我们的通信中断了。(64)

由于此人要求高氏为其姓名保密,所以高氏在书中始终只称之为“上海某氏”、“上海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收藏家”,等等。至今尚未能确考此神秘人物究竟为谁,(65)也不知在此后中国大地掀天巨变中,特别是在“文革”十年浩劫中,此人和他的珍稀收藏品是何种结局?(66)

六、关于“两考”中译本

“两考”问世之时,正值我国闭关锁国,《秘戏图考》未曾获睹自不必言,《房内考》原版是否购入也颇成问题。(67)信息是如此隔膜,以至“文革”结束后,有的饱学之士闻有高氏之书,仍如海外奇谈。(68)所幸近年中外文化交流日见活跃,“两考”已相继出版中译本(1990、1992,详见本文注(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