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闻道浮生戏一场(第4/10页)

王:老先生的回忆文章里边提到仲盛珍,都觉得挺可惜的,觉得去世太早,非常好的一个演员。

刘:不但好,而且是太好了。这仲盛珍有意思极了,谁捧他呢?朱家溍,朱家溍是专捧这仲盛珍的,到后台看化装。朱家溍永远不看富连成的戏。可以想见他那种怀念。咱们不说关系,说怀念吧。足见这仲盛珍多么的迷人,可以这么说。从这事反映出来富连成对学生到底怎么个态度。我从来跟这个都没关系,富连成我根本就没来往。

王:刘老讲的这些,在唐弢的《富连成三十年史》写着……

刘:你看唐弢写的东西,他写完这个就上解放区去了。他是从正面写的,相当真实,他写那些东西不容易,还是有历史价值的。

王:他是从肯定富连成科班的角度写的。

刘:琉璃厂南边有个丰泰照相馆注144,就是给老谭(谭鑫培)照相的那个,给他们富连成照了大批的相片,都在那儿照的。说《富连成三十年史》有好多照片是那儿的。这些底儿我都知道。

王:您说的骆连翔是不是唱武生的?

刘:也唱武生也唱花脸。他是哪儿的人我也不知道,他的儿子孙子大概还都有。骆连翔是非常用功的一个人,这个人还是个好人,一个大字儿不识,练死功夫的。他跟这行里边,好像跟刘春喜他们有关系。这无所谓,是个正派人,这没错儿。

定:奚啸伯注145是您教过还是怎么回事儿?

刘:不是,我跟您不客气,都是说真话。奚啸伯的母亲跟我母亲打过牌,他们是世家,上边都是满族的中堂,官挺大的,跟钟家都是亲戚,钟家,关大爷,钟四爷,他们都是那家的,他们都爱玩儿票。后来上学,上学呢就喜欢这个戏,唱着唱着他家后来就没落了,没落之后他很年轻的时候就抽上大烟了。

定:奚啸伯啊?

刘:二十来岁就抽上大烟了。他那媳妇是十六岁嫁给他的,他那媳妇呢,是跟着叔叔长大的,叔叔家很穷,恨不能赶紧快嫁,也是满族啊,满族贵族,然后他们就结婚了,结婚之后呢,奚啸伯就老跟我说,说我这阔啊,就由我媳妇这儿,不知道怎么来路,钱呢就挡不住,这一下子就阔了。后来我这媳妇一死,坏了,钱也不找我来了,我就算倒了霉了,我这运气都是我媳妇的。有人说闲话,说他要跟张玉英结婚,张玉英还追他,其实他想让张玉英跟他那儿子结婚。后来人家也不干,就那么就吹了。他跟我说,说我不能结婚,我有俩闺女一儿子,要娶个后老婆子,虐待我这儿子我对不起我原来那媳妇。

定:他跟他原来那媳妇特别好?

刘:特别好啊,跟他媳妇关系太好了。他就说原来他媳妇的东西多极了,这衣裳那鞋,回头那媳妇一死,一箱子一箱子地卖给打鼓的,拉走就拉走,不要钱都给你。不愿意再看见那些东西。我原来跟他不太熟,都客客气气,他跟吴小如特别熟。

我认识奚啸伯呢,正经认识是吴小如介绍的。吴小如一回问过我的戏,唱《取帅印》,奚啸伯让他给说戏,吴小如就说真话,说:“你要学这个就上刘先生那儿学去得了,我们都认识呀。”有点儿关系呀,那天奚啸伯来了,请了好多的鼓乐,有二十多人吧,把我也请去了,我去得晚点,我骑车去的,在苏联展览馆,莫斯科餐厅么,我去得晚点,我说这还赏饭吃,不好意思,我说我还没上这儿吃过饭呢,我就很感谢。后来他跟人说这人怎么这么不好面子,他跟大伙说没在这儿吃过饭,这多寒碜哪。我说我实事求是,我真是没吃过,这有什么关系。他说要跟我学学这出戏,我说:“我不灵,我是大外行,您这是大内行。”他说:“您甭客气”。我说:“这么办吧,我到您府上去拜访。”隔上一天吧,我就去了,我带着戏本儿,都给改好了,去了之后送上那本子,他非常诚恳,他说:“这么办,您唱一段我听听吧。”说戏不就是打头儿说戏么?上来之后唱什么板儿,怎么念,规规矩矩的,现在唱秦琼就唱这一段,前面不唱,中间不唱,“打黑儿”不唱,就唱这一段,我说清楚了,这本儿是全的。他说这出戏头一场的地方有没有人唱过[二黄],原先人唱过没唱过?我说我没听说,他说这出戏的意思,他说您看秦琼这人怎么样,我说秦琼这人不好,他跟皇上要价啊,当马快出身,不就是耍赖子的人,取帅印得交帅印哪,他不愿意交,跟皇上要价,封他官,让他儿子当驸马,这人不怎么好。他说:“哎呀,这出戏我不能唱了,我是砸了。”我说:“您怎么砸了?”他说:“我把头一段改成[二黄]了,我这词句呀,很忠心的那么一个人。”我说:“你唱你的吧。”他说:“不行啊,后头没法唱了,不对了。”我说:“那你再唱你不唱[二黄]不就完了么?”他说:“不行啊,我已经录了音了,公开放过了。在电台录了音了,放过了。这出戏没法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