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第2/3页)

然而,清初兵饷虽称优厚,但毕竟兵有定数,饷有定额,不可能无限增加,而八旗人口却呈不断上升之势,清廷有限的财政无法负担日趋繁衍的八旗人口,不劳而获的寄生生活又腐化了旗人的本质,于是出现了越来越多得不到食饷份额的“闲散”(亦称“余丁”),生活无着,贫困人口激增,导致清代出现特有的“八旗生计”问题,北京城内涌现大批生计无着的穷苦旗丁,到清末民国时期,他们的生活已濒临绝境。

“八旗生计”不是我们这部口述史的主题,不赘。这里要强调的是,有清一代三百年,旗人,包括宗室王公和普通八旗官兵,也包括八旗满洲、蒙古与汉军,一直占据着京师内城的最中心位置,是居住于京师内城的主要群体,也是京城中最稳定、最封闭的一个族群。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他们独特的生活方式历经百年岁月的酝酿磨砺,形成了颇具特色的京城文化,这在满族著名作家老舍未完成的作品《正红旗下》中,有着真实和生动的体现。即使在清朝覆亡、八旗解体之后,他们的语言、习俗、信仰乃至社会、经济生活的方方面面,也在持续不断地对北京城市产生着影响。这种影响既深远又厚重,绝非“提笼架鸟”可以一言蔽之。

本书的被访者,已经不再是这些八旗子弟本人,而是他们的后世子孙,他们经历了从民国到抗日战争再到解放的几个不同历史时期,很多人离开了祖先定居之地,但无论他们走过千里万里,前辈数代、十数代在京城的经历,仍然在他们身上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他们的祖先在京城几百年的生活中所磨炼出的独特的价值观、语言、举止,以及与人交往的方式,都与其他城市、包括北京城南那些汉族居民迥异。所谓的京味儿文化,主要就体现在这些八旗后人身上。这里还可以说得更明确些,那就是,八旗制度造成了这个族群独特的生活方式,这种独特的生活方式日久遂形成了独特的文化,京味儿文化由此而产生,而这些旗人,正是京味儿文化的主要载体。这是我访谈时着力探询,也是在本书中不惜篇幅予以呈现的部分。

本书收入的口述仅仅八篇,被访者均为男性。将内城旗人后裔按照性别区分并各自成卷,是我编撰此书的一个尝试,这使原先只是按居住的不同地域或不同人群所做的分类,呈现出了另一种样貌,独具特色的京味儿,在八旗的男性与女性身上,有不同的体现,这也可以理解为是同一个整体的两个不同的侧面,这两个侧面,几百年来同处于八旗制度中,既相辅相成,又不可分割。

这两部书以男女区分之后,也呈现出一些有趣的特点,简言之,对于旗人妇女,我的访谈更关注的,是她们的人生经历;而男人们的讲述,则在人生经历之上,更有关于“京味儿”文化的种种生动描述,吃喝玩乐、花鸟鱼虫、饮酒唱戏、斗鸡走狗、比拳掼跤、走会拜祭,无所不包,却又与宅门的生活趣味迥异,这是本套丛书中最具“京味儿”内容的一部。

总之,尽管近年来社会性别研究在世界范围内都颇受重视,在许多学者的努力之下,以往被隐藏遮蔽的女人世界的面纱,也正在被一点点地揭开,人们这时才发现,女人的物质生活和精神世界,也是相当地复杂、丰富和多彩。然而,我们也不得不承认的是,男性生活的范围与女性相比,毕竟更为广阔和丰富。他们摆脱了八旗制度的束缚之后,可供他们选择的生活道路,也相对更多。这在本书选录的八篇口述中,有着具体鲜明的呈现。我希望读者从中可以看到,在八旗制度解体后,这个久居京城的超稳定人群的子孙们,是怎样带着共同的历史印记,踏上各自不同的人生道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