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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笨花一干人也进了门。他们鱼贯而入,从花园里通过。走在最前面的是向文成,他后边是取灯,取灯后边是有备,有备后边是秀芝,同艾走在最后。他们步履急迫地上了绣楼,呼啦啦站在了向喜眼前。取灯叫着爸,秀芝叫着爹,有备叫着爷爷,只有同艾什么也不叫。向文成也没叫爹。往常,女人称呼自己的男人时,只按第三人称称呼“他爹”、“他爷爷”、“他叔叔”、“他大伯”,那还是在万不得已时。现在的同艾没有万不得已,她也无须用第三人称来称呼向喜。向文成没有叫爹是他叫不出口。他年龄越大就越叫不出口。但一家人里,正式开始说话的还是向文成。面对全家人突然的团聚,他没有儿女情长问寒问暖,张口就把北方的战事背诵了一遍。背诵中还穿插着分析,说日本人在宛平一开火,他就知道事情已非同一般。说开始他曾把希望寄托于商震,商震一退,剩下刘峙守保定,他就知道爹该回来了。话说到这儿时向文成才巧妙地称呼了爹。

向喜没有和儿子谈局势,他觉得儿子对局势的分析在这场家人的会见里有点喧宾夺主。但他又感到儿子的分析是正确的,尤其儿子谈到刘峙守不住保定,向喜就更看出了这分析的在行。向喜了解刘峙,先前他们在军中把刘峙叫做福将,被称为福将的人是不会打仗的。向喜这才接上向文成的话,说,刘峙守保定守不住,就会退守石家庄;石家庄失守,接下来是石家庄以南,兆州也当在其中。家里也要有所准备才是。

向喜说话,很快由时局转至家事,他说,他也想不到这么快能和家人见面。现在他才真是叶落归根了,在保定怎么也是客居。他说既是叶落归根,今天为什么不回笨花,而让全家进城呢?他说,我们先吃顿饭,吃完饭容我再细说。他说,现在我肚子饿了,全家也饿了。桂呀,快去准备一顿饭吧。

向喜吩咐向桂准备饭,向桂站起来就冲楼下喊用人,他要用人通知义春楼,说要把义春楼二楼都包下来。向喜拦住向桂说:“今天我点菜,我掏钱。咱们不吃别的,咱全家就还吃饸饹。”说完从口袋里摸出几块现大洋,“就吃这几块钱的,不许多。叫个卖饸饹的往家里端。”

向喜不让向桂订义春楼,说要吃饸饹,向桂自是不敢坚持;向喜掏出来的钱他也不敢不接。他接过向喜的钱交给小妮儿,让小妮儿去通知门房。

屋里一阵寂静,一家人仿佛找不到话题。向家人聚会对坐时,遇有向喜在场,常常出现这种缺少话题的时刻。他们要等待向喜,这种等待是合情合理的。

经过全家的一阵沉默,向喜终于开了个新话题。他挨个儿又看了一遍家人说:“都在。当着全家我先问我弟弟向桂一件事。桂,我问你,这墙上的相片是谁呀?”

向桂听出了这是个不同一般的话头,但还是细声细气地回答向喜说:“这是你呀,我的大哥呀。”

向喜说:“不像,这比你大哥可威风。咱家里不能留,不能留这威风凛凛的人。”

“那……”向桂有点张口结舌,家人也有些揪心。只有向文成平静:父亲来了,先叫他叔叔摘相片,这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向桂仍然踌躇着,不知如何才好,他不断看同艾,很希望同艾替他表个态。半天不说话的同艾,觉得应该给小叔子一个台阶下。她深知这个小叔子的脾气,该给个台阶的时候,还是得给一个,尽管这一屋子相片早先她也看着忒惹眼。同艾对着向喜说:“叫他叔把那张大的撤下来吧,小的留着。”

“不行,”向喜说,“一张也不能留。你不摘我摘。”说着站起来就去摘相片。

还是同艾拦住了他,说:“让他叔摘了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