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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喜随小妮儿登着“熟悉”的楼梯来到“熟悉”的廊下,走进楼中。当他还没有来得及细看楼中的摆设时,还是先看见了摆着的、挂着的他本人的那些大的小的相片。而且最引他注意的是摆在迎门条案上的那张半人高的戎装照。他心里说:桂呀,这张相片快赶上你哥我的真人高了。向喜把相片一张一张看得十分仔细,这些照片他自己都没有保存下来。他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相片,相关的故事也一幕幕呈现在眼前,他不相信那就是他自己。可相片上的人又仿佛不停地在说着:我就是你,我就是你……

向喜看相片,小妮儿拿来一把摔子要替向喜掸身上的尘土,向喜也不推让,来到廊上转着身子由着小妮儿摔打。掸完土,小妮儿就招呼用人给向喜做饭,她站在楼上对下边的用人说了好几样菜。向喜对小妮儿说:“要说饿,是真饿了,你也别弄这弄那了,就给我下碗挂面吧,卧一个鸡蛋,再搁点葱花香油。”向喜要吃挂面,不知为什么说得小妮儿一阵心酸。小妮儿想事想得细,她以为大哥是个叶落归根的人了,人一叶落归根也许就格外想吃家乡的饭。鸡蛋挂面是兆州这一带最普通、也最上等的吃食,女人坐月子,家里请先生,女婿住十五,病人将养身子,招待最亲的亲人都离不开鸡蛋挂面。

小妮儿听向喜说要吃鸡蛋挂面,就决定亲自下厨去做。煮挂面、卧鸡蛋,看似简单,火候最重要。小妮儿亲手煮好挂面,又亲手给向喜端上楼。向喜坐在一只皮沙发上吃起来。他觉得小妮儿是个仔细人,鸡蛋挂面做得很可口。他吃着挂面,突如其来地问小妮儿:“宫崎是谁呀?”

小妮儿对向喜的提问没有思想准备,可这是大哥在问话,她又必得如实告诉他。

“宫崎是个日本人。”小妮儿说,言语里带着几分躲闪。

“这是个什么人?”向喜又追问。

“说是个做生意的。”小妮儿说。

“你见过?”

“见过。那次去天津,在惠中饭店见过。”

“他和桂做什么生意?”

“先前收咱家花坊的穰子,最近让咱卖灯。”

刚才小妮儿去煮面时,向喜就发现条案上散落着几盏怪灯,他端起一盏看看,灯座上便有宫崎株式会社的字样。

向喜没有再追问小妮儿宫崎让向桂卖灯的事,只说,让门房赶快回笨花一趟,就说他回到了县城,让家里人都来,越快越好,叫群山赶车,套俩牲口。他要在这儿和全家人见面。

小妮儿赶忙按照向喜的吩咐打发门房回笨花,又请向喜进一间客房休息,等全家。

向喜在楼下客房脱掉长衫和鞋袜躺下休息,一阵迷糊,不觉已近中午。向桂回到家中,刚从笨花回来的门房抢先一步地告诉他说:“不得了啦,向大人过来了。”向桂一时没转过弯来,便问:“哪个向大人?”门房说:“你哥哥向大人,向老爷,向旅长,向司令。”门房几乎把恭敬的称呼用了个遍。正在宫崎和植物油灯之间“游走”的向桂这才突然明白,也才想起北方战事的吃紧。

向桂急匆匆地先到厨房问了小妮儿,小妮儿就一五一十地从向喜进门说起,说到他现在正在客房休息。

一听说向喜正在客房,向桂就止不住冲小妮儿发起火来,说:“怎么能让哥哥睡客房?又潮又有臭虫。”小妮儿说:“慌乱得我不行,我也不知道让哥哥睡哪儿。”向桂说:“绣楼呀,绣楼呀。这绣楼不就是为了迎接我哥哥的嘛。”

小妮儿说:“西里间咱住着,东里间还没收拾哩。”

向桂和小妮儿在厨房里嚷,惊醒了向喜。他从床上坐起来,穿好鞋袜,穿好长衫,就着刚才脸盆里没倒掉的洗脸水又洗了一把脸,从客房里走出来。

向桂看见站在门口的哥哥,急迎过来。他斜蹅过他的“曲径通幽”,飞跳过他的“飞云叠翠”,斜马似的奔到向喜跟前,当然少不了说些为什么不打电报,为什么不写信……还说,北方的战事一天天吃紧,宛平一打响,他就琢磨着什么时候去保定接向喜,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向桂又问了路上的经过,哥儿俩一前一后又上了绣楼。